第三十八章 余子谁堪共酒杯
萧澈回到樰梦斋时,已是深夜。萧澈的酒量若是想醉自然会醉,若是不想,哪怕豪饮三千场,依旧清醒异常。
他此刻也已足够冷静,他看到樰梦斋灯火通明,以及灯下剪影,心中只觉歉疚懊悔。
他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颜琤惊起回头,看到萧澈依旧温润笑着道:“阿璃,我回来了!今日正巧鬼先生寻我有事,所以不告而别,若枫应该同你说过了。”
颜琤面色苍白,有气无力道:“子煜,我还以为你……”
萧澈走至颜琤面前将其揽入怀中道:“你啊,总是诚惶诚恐。那些陈年往事有何意义,你如今是我的人,这就够了!”
颜琤环着萧澈腰际的手更紧了,他闻到萧澈身上酒香醉人时,一切便了然于心。
虽由爱易生怖,由爱易生妒,但爱到极致定是深邃的包容肆虐的一切。
浮光霁月,暗影飘零,沉醉褪尽悲凉,只剩清欢帐里诉衷肠,数着细雨,湮灭了所有落寞惘然。
彻夜难眠者,自然不消一人。
此时何相依旧毕恭毕敬的听着高人指点。
“此人策论头名,兵法舞弊依旧能进入最后武试,你可知为何?”
何承摇摇头道:“舞弊一案由圣上钦定,不必再查,我让翟霖打听过,得到的消息竟然是此事由圣上担下,把我们派去的人说成是试探萧澈的亲卫之一,这……”
高人点点头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当时我便建议何相按兵不动,圣上最忌讳朝臣介入文武之试。如今看来,竟是给了此人助力,让其深得皇上信赖。”
何承拱手道:“先生高明!”
高人摆摆手道:“无妨,不还有最后一场比试吗?你可知萧澈师从何人?”
“当初有心招揽此人时便派齐鸿查过,可去庐阳并未查到名叫萧澈的人。”
“何相的人如此不得力,以后怎助我等成大事?庐阳只有萧宅一处,主人便是萧年。不过,萧年如今已死,当初接回三皇子时并未查到萧府有人名叫萧澈。我的人后来在柳州查到此人踪迹,一路探查,竟然查到了谢府。”
何承错愕万分,目瞪口呆道:“谢府?柳州谢峰?”
“不错,萧澈竟是师从谢峰,在柳州学艺多年。谢峰当年那是何等英名,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扬四境。四境之主只知谢峰,哪里还知大虞皇帝。到头来终究为免忌惮,也不得不辞官避世。至于谢霆?”冷笑一声道“若是有谢峰半分英勇,如今也不至于领着御林军,缩在这京畿之地怕风怯雨,日日奉承皇帝!”
何承不知萧澈竟然是谢峰亲徒,若真是如此,便有不少文章可作了。
何承问道:“那如何让陛下知道此事?舞弊一案还是谢霆亲查,哼!这若让陛下知晓,谢霆和萧澈,恐怕都落不得好!”
“此次比武,我们的人也在二十人中,两两对决时,让翟霖早做安排,务必要我们的人和萧澈比试。谢峰武艺高强,独创过不少招式,其余的别人也可模仿练习,可有一招除了谢峰便无人能施展,哪怕谢霆也未学到其精髓。”
何承点点头道:“先生所说可是那招‘落临渊’?先帝在时,有一次兴致大起便要谢峰演示此招,当时您也在场,圣上也在。那一剑风华,连我等不懂武功的文人都赞叹不已。”
“不错,这招‘落临渊’身形之快简直犹如鬼魅,即使目睹一次,也终生难忘。可这并非一般习武之人可以施展。比武那日,若是圣上看到这久违的‘落临渊’会作何感想啊?”
大笑之声,惊起枯树上的乌鸦,落叶飘零而下,月色也掩藏云雾之后,不肯露面。
这日踏顿入宫请安,皇帝礼遇有加留其用过午膳之后,两人便去了御花园漫步。踏顿随在皇帝身后,看着这满园萧瑟,便想起了那日去宣亲王府的事。
此时皇帝开口问道:“王子在这金陵城中已住多日,不知可有何感触啊?”
踏顿回道:“自然还是赞叹于金陵三美,怡仙楼的美食,沁河两岸的美景,以及街巷之中盈盈袅袅,婀娜多姿的佳人。流连忘返其中,踏顿怕是有些乐不思蜀了。
前些时日,父汗还写信来催,让踏顿早日启程回西羌。可此行目的未达,踏顿回去恐怕难以交待。皇帝陛下自然知晓我们西羌民风彪悍,对于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向来只是抢夺。踏顿自幼长于大虞,自然不同于旁人。所以多日不愿离去,静候皇帝陛下应允!”
这番话滴水不漏,皇帝却再难心平气和,言语之中满是挑衅之意,他语气生硬道:“不知王子看上我大虞哪位公主,竟如此大费周折非求娶不可?”
踏顿笑道:“此事不急,皇帝陛下还可考虑再三,待武试之后,踏顿必然会将心中所慕昭告天下。到那时还望皇帝陛下恩准!”
皇帝受其所制,只能尴尬笑着。他自然比踏顿更期待这一场武试。
再过三日便是比武之日,萧澈在王府昼夜不歇的勤加练习。宝剑与高手本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可萧澈却短短半月,使这承影剑已至如鱼得水的地步。尤其是那招落临渊,自己更觉得人剑合一。
当年谢峰并未打算将其传授,毕竟此招并非人人可使。偶然一次,谢峰在萧澈面前展示一番。萧澈提起木剑,竟然模仿的有模有样。谢峰大喜,只觉得萧澈天生便是练武奇才。如今利刃在手,这招落临渊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萧澈比武之日越近,颜琤愈发心神不宁。那日武艺一试,皇宫前殿空地搭一比武高台,皇帝与文武百官坐在上朝的长安殿外进行观摩。颜琤自然也会前去。
此刻萧澈看着微微出神的颜琤,轻唤道:“阿璃!阿璃!再不吃饭菜就凉了,你最近可是有何心事?总是这般心不在焉!”
颜琤这才回神,看到碗中萧澈已经为自己夹满了菜,他却觉得索然无味,将筷子轻放一旁,喝起了清汤。
萧澈见状,担忧道:“阿璃最近为何总是食欲不振?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无碍!只是最近干什么都觉无趣,连吃饭都味同嚼蜡。”说着长吁一声,舒缓心中烦闷。
萧澈坐到颜琤身边,将其双手轻握,安慰道:“武试将近,我知你心中烦忧,不必担心,比武场上,我自有分寸。况且心中有你,我怎敢有事?”
颜琤道:“子煜,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是觉得皇兄若要重用你,别人自然不会让你独占鳌头,此次武试最终入选的十人即是大虞日后的仰仗。我总觉得上次陷害你的人,这次恐怕依旧会出手。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样根本防无可防,只能任其猖獗。”
萧澈也觉得颜琤这番话很有道理,上次陷害自己的那黑衣人定然不是皇上所派,他只不过是将这罪名担下以堵攸攸之口罢了。他必得万事小心,不过他实在猜不出比武时对方会如何陷害自己。
也许一切到比武那日方才显露,萧澈如今能做的只是让武艺更加精湛而已。
十月十五,百官早朝之后并未离宫。此刻长安大殿屋檐之上的黄龙身披金光,似要乘风而去。比武高台四周旌旗飘摇。宫城禁军对列而立,个个身披胄甲,手持张弓,背后壶箭,头戴钢盔,上撒红缨,威风凛凛,气势如虹。
约莫卯时,天还未亮,萧澈便已起身,本不想惊动颜琤。可他刚坐起身来,颜琤便从身后环住萧澈腰际,头搭上萧澈的肩膀。
萧澈轻握着颜琤的手,笑道:“阿璃,你再多睡一会儿,此刻百官还未上朝,若枫待会儿喊你时,你再起身准备进宫也不晚。”
颜琤却起来要帮萧澈束发,木梳顺过乌发,每一梳似乎都像蘸墨一般,颜琤忍不住感慨道:“若你我都从墨染青丝到苍颜白发,还能如此执手不弃,多好!”
萧澈此时侧身望着铜镜之中悠然恬静的颜琤也回道:“我可以白发苍苍,阿璃不行,你如此倾世美貌若因我苍老,我怕是死难瞑目。啊!”萧澈头皮微痛,是颜琤故意让他闭嘴,他失笑道:“阿璃,你轻一点!”
“让你再信口胡言!”
颜琤此刻拿过镂空银冠,依旧手法娴熟的帮萧澈束发在顶,随后银簪穿过,便已束好。颜琤此刻仔细打量着镜中之人,眼如点漆,裁鬓如柳,容姿俊朗,光映照人,不禁赞叹道:“如此风华,当真绝代!”
萧澈起身将颜琤单手抚背,拥揽入怀道:“待会儿不管比武台上发生何事?阿璃都要答应我,切不可慌乱失措。你我走到如今,注定要背无数双眼睛盯着,万不能出错。观台上有你,我会万事小心。”
颜琤在萧澈怀中点点头,回抱着萧澈的双手更紧了。他害怕失去,可也只能成全。
只要执手踏红尘,哪怕苍穹生变,碧落黄泉,也无悔无怨。
此刻比武二十人已经在台下两侧站好,一侧十人,两人上台对决。至于与何人为对手,由这二十人各自抽取带号竹签。
萧澈所抽竹签上,端写“柒”字,他只得往后排站立,一手执剑,双手环抱胸。
待一切分组完毕,长安殿前谢霆高声道:“神功圣德,垂法至今。今次比武乃大虞武试最后一试,……”谢霆将武试规则宣告完毕后,金鼓喧天,风挚旌旗。
萧澈就在这震天鼓声之中看向台上此时站必的两人。一人手持弯刀,一人轻摇折扇。台下之人无不惊叹,这简直以卵击石。
鼓声停止,持刀着疾步向对方攻去,若说此刀倒也奇特,似剑窄,却又单面开刃,刀身弯弧。对手折扇一收,点地凌空,这一攻便被轻而易举的躲开。
剑走偏锋,刀走正身,只一招萧澈便看出使刀之人只会与人拼硬力,论灵活变换自不比剑,更比不上这轻巧的折扇。
对方青衣旋身,空中翻飞,落在此人身后,折扇一展,扇沿仿若刀刃一般在那使刀之人的咽处划过,对方连连后撤,折扇已在这青衣男子手中翻飞七式,招招不离要害。
使刀之人得空提刀,正刀劈向对方,可折扇一挡,愣是未损分毫。
台下之人心中无不称奇,这扇子竟是刀枪不入。萧澈此刻偏头看向颜琤,发现颜琤也在看着自己。此局胜负已分,自是不必再看,倒不如看看观台上那仙姿佚貌来得赏心悦目。
这二十人中,不乏高手,能在策论,兵法都未落第者自然不容小觑。每人使用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刀,枪,剑,鞭,棍,萧澈看向对侧与自己站位相同之人,发现此人铁链缠臂,竟是流星锤。
萧澈心中也不敢轻敌,对方所使的双流星,锤形浑圆,软链连接,绳索一丈六尺。双流星的威力萧澈在谢府时就见过,这是软兵器之中最难练的一种兵器,并不似短兵器或长兵器操练自如,使用起来却威力巨大,像棍,枪一样形成直线,锤头砸人力大无比。招式简易,可破解起来却十分困难。
此刻颜琤也已经注意到了与萧澈对敌之人手中的兵器,他自然不知晓,随口问向若枫道:“那人所使兵器奇特,是什么?”
若枫回道:“回王爷,是双流星。”
“你与子煜比试过,你觉得子煜有几分胜算?”
若枫回想起与萧澈比武那日,萧澈的身形之快,他习武多年在与人过招时自然全神贯注,可那日自己即使目不转睛的盯着萧澈,对方凌空跃起时,他一时间竟未回神看清对方的身形变换。
若枫心中对萧澈是有把握的,随即开口道:“此兵器运用讲究力道与速度,若这两者无法结合,即使萧公子不出手,对方也会自乱阵脚。不过,即使使用者已然练至炉火纯青,以萧公子的身形步伐,配合出神入化的剑法,也是有七八分胜算的,王爷无须担心。”
颜琤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认真的观摩起来。他自然不知晓此刻还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满目温柔似乎双目一闭,那似水柔情便会夺眶而出。踏顿哪里是感兴趣这比武,他分明是知道颜琤会来,所以才毫不犹豫对答应下来。
很快,便轮到了萧澈和那位使双流星的人,萧澈双臂依旧搭在胸前打量着对方。萧澈对战时不喜主动,不喜拔剑,此刻也依旧静静等待对方出招。
对方却只是手握绳索一直在手中旋转着一锤,也并未主动出击。若这场是比试耐性,恐怕二十人中无人是萧澈的对手。果然,两人僵持片刻,对方双脚探前微微拧转,萧澈便知道他下一步要向自己进攻。
不过萧澈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这重锤竟然被其运用仿若舞袖般轻盈,萧澈侧身张臂,脚步划后,躲开一击。未等萧澈回击,承影剑便被流星锤的锁链缠绕,萧澈未敢犹豫,伸手拔剑,掠起,躲开双锤,寻找空隙向对方刺去。
对方收起双锤,以锤身坠落之重将自己身子后仰于地,与横飞来的萧澈擦身而过。萧澈落地回身,对方猛然袭来一锤正中萧澈前胸,萧澈被击飞在地,嘴角溢出鲜血。
观台上众人大惊,颜琤此刻起身离开,若枫连忙跟上,颜琤却让若枫留在此处。
看台之上有颜琤,萧澈总牵挂着未能全力以赴,此刻只有他离开,萧澈才能安心应对。谢霆目露担忧,皇帝也眉头紧皱。
萧澈余光看向颜琤离开,便知晓其意,他单手拍地,凌空跃起,剑光闪动向对方刺去。对方双手拉直绳索格挡这一刺,承影剑的剑尖竟然刺入了绳索的铜环之中,此刻萧澈用足内力,一剑挑起,对方流星锤的绳索竟被斩断,此人迫于剑气后退数步,一手提着绳索的一段,提撩翻花,步伐之快,萧澈竟然都可以看到重影。
他抬眸注视,对方竟然已逼近眼前,他下意识的凌空飞起,而后旋身落下,承影青光,盘旋飞舞,只一起一落,众人都未看清萧澈的身影,此刻承影剑已然刺入对方提锤的大臂。萧澈直身倒立,狂风乱卷,点点猩红之血飞溅白衣。萧澈拔剑落地,背对众人。
此刻,台下其他比武之人都睁大眼睛,似乎想竭力看清方才萧澈这一起一落的身形变幻。而台上之人,谢霆自然知道这招式为何,他此刻已经顾不上惊呼奇招,因为圣上也已看出这招便是大虞只有谢峰可以使出的“落临渊”。
若枫此刻也诧异不已,原来那日萧澈对自己所使此招已然慢了许多,方才萧澈只用眨眼功夫,便已一气呵成将剑刺入对方手臂。何承此刻也洋洋得意的捋着胡须,看向比武台。
对决胜负已分,萧澈扶起对方两人双双下台。萧澈本想去找颜琤,可方才那执扇之人此刻挡在自己面前,面无表情道:“你不该使这招‘落临渊’的!”
萧澈皱眉困惑不解,对方朝长安殿看台处扬首,萧澈回头便看到了皇帝与谢霆都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