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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天际逐渐黑沉下来,携带飘飘然不知何时加剧的飞雪,为灯火阑珊的临安城笼了层无端的沉闷。
鸿胪寺外,被柳皇后算计明白的许意棠,正笑靥如花宏正堂踏出。
“多谢王爷告知,”她提着裙角,被斗篷暖帽覆盖的双颊染了层粉红,“天色渐晚,我……我便先回去啦。”
“王妃要自己走回去?”一袭白衫的颀长郎君勾唇,状若无意俯首凑近她,“若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九州耻笑本王连自己的女人都苛待了?”
四目相对。
许意棠:“……”
他的眸底不像从前一般泛着血,反倒是比常人更璀璨的浅灰,瞳孔有一圈明艳的星辉,对视间清幽深邃,让与之对视之人不觉沉溺其中。
很明显,许意棠就属于这一类人。
“皇叔当真好兴致!”还是一道似咬牙的温润声落下,才把她一时慌神的思绪拉回。
她下意识收回视线,与面容霎时黑沉的傅晚韫一同看向声线传来的方向。
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长袍,黑发被金冠端端正正束起,脚踩织锦黑靴负手走近时,一贯温和的凤眸一瞬不瞬落在许意棠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上那双记忆里惯常俊逸的眉眼,许意棠总有种染了层阴翳的压迫感。
“皇侄此话何意?”没等许意棠反应,傅晚韫先一步揽上她的腰肢,语气慵懒至极,“本王接你皇婶过来聊聊天,皇侄有什么异议吗?”
毫无防备被他揽入怀中,一时有些不适应的许意棠刚想挣扎,然而很快想到傅云泽在场,顿时换了副羞怯的笑。
“明嘉太子。”就算没有大唐未来摄政王妃的身份,她也不会乖乖和傅云泽问好。
“……皇婶?”傅云泽重重咬了一口这两个字,敛在宽袖中的双拳狠狠攥紧,面上却是一派从容,“端静公主的父皇尚在床榻,公主不去侍汤药便罢了,怎还有心思与皇叔闲谈?”
凭什么重活一世,他明明精心布置一切,先是被楚端静那个眼里只有他的蠢货远离,忍辱被裴夙那个白痴低看,就连利用山君和蛊虫潮的烂摊子也要他抹平?
与柳家说好的合作,却被柳承那个不守信用的狗东西半途背叛,作废柳皇后答应把楚倾颜许他的应允,就连一个小小的青龙庄少主都对他颐指气使!
结果他事事不顺,这对狗男女却从头到尾都一路顺遂。
凭什么!
不,就算重来一世他不要楚端静,这吃里扒外的贱人也只能由他亲自抛弃!
不得不说,傅云泽的定力确实稳得吓人,无论心下再如何惊涛骇浪的愤怒,面上却一副谦逊知礼的样子。
直视这番冠冕堂皇的话下来,就差指着许意棠骂她不守孝悌厚颜无耻了。
许意棠心下一沉,正犹豫要不要为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回怼,傅晚韫先她一步冷冷出声。
“皇侄是不是近来没休息好?”眼见傅云泽面色一滞,他面无表情扯了扯唇,“若是没休息好,便回去安安稳稳睡一觉,免得不过脑子说了不该说的话,丢了不该丢的人。”
穿书以来,包括记忆当中深村原主的前世记忆,许意棠都是第一次见他说如此长的一段话。
惊诧多于暗爽的同时,一道微乎及微的暖流缓缓流过,缠绕着穿书以来竭力保持的一颗冷静甚至冰凉的心头。
许是傅晚韫那副美得极尽张扬的玉颜杀意过于明显,傅云泽破天荒冷静下来。
“……皇叔教训的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甚至暗暗调运内功方才压下冲动,他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是侄儿唐突了,望皇叔海涵。”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是一个等待长辈斥责的晚辈。
“嗬,本王可担当不起,”眸光不带一丝感情得扫了眼恍如低微的傅云泽,落在女子盈盈腰际的手腕一紧,“你若真有认错之心,向你皇婶行礼赔罪便是。”
末了,像是看不见傅云泽遽然阴云密布的神情,他邪邪扬了扬眉,染了层稚气的声线莫名有恶气流露。
“想来皇侄身为一国之储君,应当不会不知冒犯长辈的恶名在九州传开,你父皇会怎么处罚你吧?”
明知傅云泽这大唐太子的名头就跟玩的一样,加上彻头彻尾的撕破脸面踩低傅云泽的头颅,无异于杀人诛心。
要不是让傅云泽身败名裂的计划还没实施,许意棠都想拍手称快。
伤害性极大,侮辱性也极强,傅云泽最在意他那点自尊心,尤其在傅晚韫这个明明年纪小他半岁、却处处压他一头的皇叔面前。
所以原著当中,他把傅晚韫算计得身败名裂不止出于夺权,更多的是想把这惊才绝艳的皇叔从神坛踩下泥沼。
永世都让他难以翻身。
许意棠纤密的睫羽轻颤,悄悄抬起眸光落向傅晚韫那张出众艳丽的面容。
肤色很白,透着凉薄的冷,唇瓣很红,染着妖艳的邪,皮相很美,带着彻骨的丽。
这副骨相,一句倾国倾城都不足以形容。
看向傅云泽的时候,嫣红的唇角嗤笑着,眼底写满了毫不退让的执拗。
这么美到不真切的人,至始至终都不会伤害她……让她如何像前世的原主那样,狠下心让他惨死傅云泽手里呢?
莫名的,她心头竟有种已经看到了苟命这条漫漫长路曙光在何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