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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晓得,昨日游溪给世子递了话,自那以后,世子尽管仍含着笑意,心头却必然是不快的。
    后来,世子叫他去拿库房的钥匙,说是为了把他红珠制成金钗,送给三公主当生辰礼物,闻山不懂夫妻之间的情调,只有种隐隐的不安和做贼心虚。
    如今看来,这二人是有了争执吧?
    即便争执,闻山认为三公主这样谨慎随和的脾性,是不会动手的,可世子怎么会睡在地上,还破了相?
    世子从前……唉!闻山想到此处,立刻又止住了思绪,这会儿哪儿还有什么从前不从前,世子这些日子干的怪事儿也不是一两桩了。
    他又去打了盆水,替李意行把面上那些血迹擦干净,没有多嘴。
    这会儿的李意行却已经完全没有意识,陷入昏迷之中,他的躯体仿佛是死了,灵魂却永受煎熬,漂浮中恍若回到了前世。
    是南李王室的第五年。
    清明之季,杏花混着雨水被打落于地,李家人登位后没有迁都,仍旧留在洛阳,曾经那个荒唐的王家,被烧得一点不剩。偶有人提起桀骜野心的晋宁公主,也有人感叹一句那挂帅出征的庆元公主,唯独没有人记得华陵的名号。
    李意行留在临阳的小山居,他深居简出,偶尔纵马从临阳城的市集匆匆而过,百姓望见那眉眼清冷秀绝的青年,才会回想起一些蛛丝马迹。
    这是端王罢?从前的李氏嫡子,名满下河临阳,随后又在南北两朝美名盛极一时。
    这样好的模样,究竟是谁家女儿许了他?
    众人顺着这想法,心中隐隐有一个名号呼之欲出,又不敢再想下去。
    寻常百姓哪里敢去议论这样的事情,端王逝去的王妃是前朝的帝姬,这样短短一个念头就足够让人唏嘘,无限遐想。
    因而,不仅甚少有人记得华陵公主,哪怕是记着她的,也不敢在李意行面前提及。
    李意行起初觉着一切都只是噩梦。
    王蒨是什么样的人?她恬静而胆怯,见了只虫儿都不敢跨过去,有一回裙上爬了只飞蛾,她都吓出泪来,要他抱着哄许久,往后的月余,王蒨总感觉裙上是不是有虫子,要李意行帮她一遍遍仔细检查。二人婚后日日黏在一块儿,后来他领了官职,偶然去军中巡查,半天不回,她就红了眼。
    那时她那么胆小,不敢明言对他的思念,只能在夜里赌气看书不理他,后头被他吻了半晌,才服软落泪。
    她对他就是依赖到如此地步。
    简单的衣裳她倒是会穿,可他给她备的衣物只有愈发繁琐,再没有从前的简单样式,于是每日起身,王蒨就轻轻晃着腿等他帮她换衣裳。她不是瘦弱病态的身子,但吃得实在不多,李意行又开始亲手喂她吃饭,王蒨起初很抗拒,她说自己在宫里都没有这样娇纵过,后来在李意行的诱哄下,倒是顺着他的意了。
    有一回在宴聚上,王蒨吃完甜枣,李意行下意识伸手接下那颗核。
    此举将席间的族人们吓得不轻,于情于理,就是真的感情好,也没有在外头这样显摆的道理。
    更何况,李意行是他们族中的嫡子,日后是要做郎主的,伸手接夫人吃完的核,这成何体统?李谋见此后,连夜将他召见,当着族人们的面将他训了一顿。
    可无论旁人怎么说,李意行是真的想对她好。
    小公主的童年没有玩伴,偶有的几分温暖也不能常伴。或是真的从他身上得到了足够多的爱,王蒨最终在他的纵容下变成了一个温柔娴静的人。
    她时常让他倚在膝上,轻声哄他睡觉。
    这样的王蒨,怎么会宁可葬于火中呢?她不害怕么?她最是个胆小的人。
    李意行浑浑噩噩过了五年,南朝四处修缮起寺庙道观,千金散尽换不来她一次静夜梦回。
    后来李潮生看遍山河,回到临阳城,见李意行那幅魂不守舍、不人不鬼的模样,上贴前去见他。
    他带了个少女前去,去时恰逢新雨初停,院中满地红杏,颓然飘零。李意行穿了身黑色跪坐于正厅,案前摆着烈酒,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他也不为过,李潮生看得眼底黯然。
    他坐到对面,李意行抬起脸,眉眼间既有青年男子的成熟温润,又有少年人的清冷端秀。
    二人品酒论诗,李意行举盏纵饮,清澈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蔓延至锁骨,发间还别着与王蒨成对的那根簪子,他一直不舍得扔。
    李潮生收了笑,与他道:“表弟这些年揽尽人间风色,独享这清闲幽静……也该找个人陪在身边。”
    他示意一同跟来的少女向前走了一步,把脸露给李意行看。
    少女是鹅蛋脸,眼神清澈,眉间隐有一股稚气和好奇,与王蒨约莫有六七成相似。
    李意行眼中的醉意褪去,他收回眼,静坐半晌,让那少女先退到院中,随后对李潮生苦笑道:“表哥,你这样是在折辱我对阿蒨的情意,更不必把无辜的人牵连进来……若不是她,容貌再像又如何?你的心意我领了,带她回去吧。”
    李意行相信诚心所致必有回报,守着一颗心等着阿蒨,等一丝转机。
    可记忆中的洛阳和临阳好似永远在下着雨丝,预示着二人的结局。
    李意行在朦胧中感到有人在轻轻推自己,他的魂魄被人一把拽回现世,手边有轻柔的动静,他费尽全力睁开眼,却发现是糊糊窝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