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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前户部尚书,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种空谈心性德行的学风、作风所导致的危害。
    搁下了朱笔,剔亮了银灯,俞峻面色平静如昔,心里却不啻于静夜惊雷,浑身冒汗。
    在心里反复咀嚼了两三回,终于明白了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究竟是何意。
    想起这个,又不免低垂着眉眼,望向了手边那一张字条。
    他与这个署名“观复”的后生,几乎是默契地以十日为期,每十日便以《四书析疑》传信。
    这些日子以来,渐渐地,也从经史时务谈到了个人的私事,甚至于琐事。
    渐渐地说到了日常生活中,一些零零碎碎,漂浮的尘埃。
    譬如说间壁的邻居晚上有些吵闹,这些日子蚊虫日多,哪怕装了纱窗也无济于补,每夜,成群结队的蚊子便争先恐后地涌入房门。
    一阵夜风吹来,卷起那一张字条。
    一只骨节分明的,畸形的大掌将字条给捞住了,攥在了手心。
    融融的烛火自赛鸦鸰的鬓角掠过,自纤长的眼睫掠过。
    他已经近半个月未曾再联系过对方了。
    眼前掠过了那素色的马面裙,圆圆的脸蛋,往上翘的带笑的唇角,模糊的侧颜。
    俞峻缓缓松开了手掌,将那张字条平铺在了桌子上,迟疑了半晌,终还是提起了笔。
    写完之后,心里也像是卸了什么事儿。
    思来想去,他终是决定以平常心态度对待这“观复”。
    向学之心不在男女,也不应有男女之别。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孙士鲁走了进来。
    九皋书院的夫子们基本上都是春晖阁内集体办公,春晖阁凡四楹,孙士鲁和俞峻的“办公桌”就靠在一块儿。
    后面儿有个茶水间,里面一榻一书橱,供夫子们平日里小憩。
    孙士鲁端着黄铜瓶走了进来,想到今天那叫张衍的少年,忍不住凑上去多问了一句:“俞先生,这孩子考得如何?”
    俞峻也没遮掩,直接将卷子就拿给了他。
    孙士鲁一手抱着细口的黄铜瓶,一手展开卷子,施施然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了下来。
    展开才看了几行,整个人都睁大了眼,手上一个哆嗦,手里的茶杯“咕噜”一声砸落在了地上。
    孙士鲁无暇顾及其他,眼里几乎就只剩下了这张试卷!!
    “这……”
    “这……”
    “砰——咚!”这一声动静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这两溜长长桌案前坐着的夫子们纷纷抬起眼。
    离了学生们,往常这些老成持重,不苟言笑的夫子,一个个倒也是轻松带笑的模样。
    “这是看到什么文章了?惊成这般模样?”一个宽额方腮,须发斑白的老叟含笑着问道。
    孙士鲁抬起头,指着卷面倒吸了一口凉气:“杨老,你快来看看!这定是你喜欢的!”
    那老叟,也正是之前亲自点了祝保才的杨夫子,当下来了兴致,离开桌子,走到了孙士鲁面前。
    其余夫子也都围了过来,这一看不要紧,俱都个个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能写出这等文章的……看来还真不是托关系进的。”
    非但邻里间藏不住事儿,学校一向也不是个能藏得住事儿的地方。
    仅仅是第二天,“一位后台硬到俞先生都站出来背书”的谣言,立刻就在九皋书院传了个满天飞。
    王希礼下了课正准备去上茅厕,就被俞先生给叫住了。
    俞峻平静地叮嘱:“你待会儿叫上几个人,领一套桌椅回来,顺便和斋里的学生说上一声儿。”
    王希礼一怔:那个张衍被录了??
    他蹙起眉,茅厕也没心思上了,转了个身,又回到了讲堂里。
    目光在台下扫了一圈儿,无甚么表情地说:“明日,我们明道斋会来个新人。”
    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不由为之一惊,略诧异地从这功课本上抬起了脸。
    “叫张衍。”王希礼略感烦躁。
    “没了,你们注意点儿。”
    这些明道斋的天之骄子们,面面相觑,蹙眉问:“那个走后门儿进来的?”
    王希礼自然不会好心替他们解答,转身就走,却没看到下面祝保才,猛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张衍?!!”祝保才大吃一惊,原本还昏昏欲睡这个时候彻底清醒了,旋即就是懵,十分懵逼兼茫然。
    张衍?!哪个张衍?
    祝保才眉心一跳,在王希礼出门前,长臂一拦,赶紧把对方拦住了。
    “等等,张衍?哪个张衍?”
    这也不能怪祝保才,九皋书院是住宿制的,走读的少,他自从进了九皋书院之后,收起了玩心,便鲜少回家了,自然就不知道张衍与书院山长陶巨巨的渊源了。
    祝保才那双褐色的瞳孔紧紧地盯住了王希礼,收起了平日里那傻不愣登地爽朗笑容,神情竟然有了几分严肃。
    “是不是这么高的……”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的那个?弓长张?繁衍的衍?”
    王希礼怔了一下,意外地问:“你认识?”
    果然是张衍……
    祝保才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不由一松,脸上渐渐地露出了闪瞎人眼的笑。
    虽然不知道张衍是怎么进的。不过张婶子她既是三五先生,那定然是有门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