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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是一震,继而一惊,万没料到会在此地碰到这位薛二公子,她的表哥薛峥。
周元笙不错眼珠地瞪视了一刻,猛地想到一旁的李锡琮,忙转顾其人,心头倏然又是一跳,李锡琮正回首带笑看着她,只是那笑意,该称作似笑非笑更为合宜。
来不及多想,周围人群便又发出一阵骚动,却见薛峥施施然落座,手中擎起一根玉箸,而后对那抱琴少女点头示意。后者应以微笑,旋即将春葱一般的手指一轮,众人耳畔已响起清丽缠绵,珠落玉盘的乐音。
少女拨弄琵琶之声引人沉醉,过得片刻,薛峥缓缓举箸,随着音律敲击起面前一支琉璃盏。一阵清冽鸣音过后,他忽然启唇吟唱,“明月皎皎,光耀罗帷。素手弄弦,年华已碎。佳人回顾,入我梦来。蹁跹身姿,烟波画船。独立檐头,共饮江水。佳人回首,相思与谁?岁月忽逝,心驰神伤。昔日云鬓,展眼成霜。草木黄落,光阴茫茫。人生一世,愁思与谁?独立斜阳,垂首彷徨。”
一曲罢了,围观者轰然叫好。只是这唱词,众人听了不过在心内唏嘘感慨一阵,所倾倒者仍是那美貌少女和本朝最负盛名的才俊琴歌相和。可于周元笙而言,这唱词却是字字有故事,句句有出处。
她不由怔忡起来,情不自禁地将帷帘撩得更开,露出一整张脸来,为的只是看清此时此刻薛峥眼中的神色。自然是惆怅的,甚至还带着一抹与他的潇洒颇不相称的寂寥落拓。
可她不甘心,偏偏要在他脸上寻到一点自怜自得,她不信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抛洒写意自己的青春年华,过往岁月,就只为了追忆,只为了感伤?
这世间人人都是戏子,若没有足够多的观众,没有足够盛的声名,谁又肯这般费神卖力的演出?
薛峥此际神色黯淡,放下手中玉箸,于层楼之上,漠然俯瞰众生。身畔美人业已将琉璃盏斟满,含笑递至他手边。他淡淡颔首,接过一仰而尽。
本朝并不禁官员狎妓,是以他今日才会堂皇现身此处,又因近日诸事不遂,心中感慨万千,方才将昔日所遇所思,把酒吟唱。他搁下酒盏,微微一叹,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人群,片刻之后,终是在不远处瞥见了故人的面容。他神色震了一震,随即已望见了故人身畔,那昂然直视他的冷峻少年。
薛峥情急之下,腾地从椅中站起。玉人绮丽如昔,眉梢眼角却含嗔带怨!他心中狠狠一疼,如果说适才一番举动尚有做作的成分,目下则是又惊又痛。阿笙该作何想,她身边的阴郁亲王又该作何想,略一思忖,已是冷汗涟涟。
周遭人等已怀着兴奋逐渐散去,一时周元笙蹙眉无语,李锡琮面沉如水,薛峥急迫难耐。半晌,方听李锡琮沉声下令,命车马继续前行,却是再未回顾周元笙一眼。
转至府邸,回到上房,夫妻二人各自更衣。周元笙心内有一线忐忑,打量李锡琮已恢复一派云淡风轻,遂遣退了房内服侍之人,想要寻些话题。忽听李锡琮轻轻一笑,道,“难得王妃这般殷勤,所为何事?”
周元笙不由一愣,才发觉自己正端起茶盏,若不为他这句话,想必此刻已将这茶送至他面前。察觉自己确如他所言,登时面容一僵,回身便将茶盏搁下,拧眉道,“你这人可是见不得别人对你好?”
李锡琮撩袍在榻上坐了,拈起一颗梨肉好郎君含在口中,半晌优哉游哉地点了点头,“你这个人,却是极爱恼羞成怒。”
周元笙瞥着他,道,“你不必讽刺我,咱们今日倒是把话说开的好。”回身远远坐在书案前,接着道,“我和那人从前有过约定,这事我不瞒你,也瞒不着你,你早前躲在暗处曾听得清清楚楚!既然一早知晓,做什么又拿腔拿调?”
李锡琮听了一笑,眼中流露出几许无奈无辜的气象,慢悠悠道,“我何曾说过什么,又何曾做过什么?”
“就是你没说什么,可满身满脸满心都写着呢,阴阳怪气的做给人瞧!”周元笙怒道,“别忘了是你先求娶我,并不是我死乞白赖要嫁给你。”
李锡琮听罢,拍掌笑起来,“不错,你说的对。”脸上的笑容倏然凝结,话锋一转,道,“可你已然嫁了我,那便请你也谨守为人/妻子之道。这般质问夫君,并不是贤妻应有的样子。”
见周元笙咬牙鼓腮,正自运气,李锡琮忽然自榻上坐起,行至她面前,拿起方才那杯盏在她面前晃了晃,低声笑道,“譬如这茶,若适才递给我,也许我心里的气,心里的苦就都消了。你就真的这么不愿意讨好我,或是,你根本就不屑讨好我?”
周元笙睨着他,冷冷一笑道,“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讨好你?”
“正是,你并没做错事!”李锡琮点了点头,略略正色道,“今日的事与你毫不相干,薛峥写了什么,写得是何意思,皆与你无涉。所以我无谓生气,你也无谓恼恨,这原是多么清楚的一桩事,何以竟招来这些冤枉的口舌官司。”
周元笙闻言,先是狐疑地盯着他看,想着他这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一时未明,便即扯出一缕浅笑,道,“你当真是个聪明的,善识人心,明辨是非。”顿了顿,又补充道,“从前夸口说自己胸襟开阔,果然不错。”
李锡琮目光流露赞许之意,点头笑道,“你记得这话就好,我尚有许多好处,留待你慢慢发觉。”说话间,便换上了一副洋洋自得的嬉笑模样,不单如此更是身子轻轻一跃,坐在了面前的书案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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