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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锡琮垂首跪倒,双臂亦无力的垂在身侧。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登时快步赶上前去,俯身挽住他的手臂,疾声唤道,“六郎。”
    却也不过只是一句呼唤,除此之外竟无言以对。周元笙飞速在脑中整理此间事态,不由越想越是惊怖,只怕下一瞬,面前失神之人会猝然跃起,于暴怒下对那酷似其母的女子狠下杀手。
    然而片刻之后,李锡琮却抓紧她的手臂,低低央求道,“扶我起来。”她心中狠命一疼,知道他方才心绪大乱,此刻必然浑身乏力,竟连起身的力气皆无,否则断然不会这般央告自己。她按下心头酸楚之感,依言搀扶起他,触碰之下,几乎立时发觉他的身子仍在隐隐发抖。
    李锡琮将将站稳,似喘息一阵,才对那女子道,“成恩交你带来的东西呢?”
    那女子忙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给他。李锡琮匆匆展开一阅,不觉与周元笙对望了一眼。那信中内容涉及两桩天伦人伦逆案,周元笙自是看得一目了然,心中寒凉彻骨的同时,亦不免替身畔之人齿冷。原来他的父亲是为他的嫡母鸩杀,他的生身母亲亦可算作为他的嫡母逼迫至死。
    李锡琮阅罢,将那密信藏于袖中,平静问道,“太后秘不发丧,那么京师中知晓母亲离世之人,还有哪些?”
    那女子想了想,回道,“宫中之人悉数知道,首辅周大人,内阁几位阁臣,并户部薛侍郎也是知道的。”说到此处,她倏尔抬眼看了看周元笙,又垂下双目,接着道,“原本太后和皇上不同意郡王祭拜太嫔,只是皇后一味坚持,劝说皇上于情于理,应全郡王为人子孙的孝道,后来听闻那薛侍郎也一并力劝,皇上方才越过太后,下旨于景阳宫内设置灵堂,并着御前的人伴郡王守灵祭奠。”
    李锡琮负手而立,良久点了点头,依旧平静道,“一路之上辛苦了,你下去休息罢。”
    那女子似觉惊诧,抬眼怯怯的看了看他,嚅嗫道,“王爷,奴婢有罪,奴婢……”
    李锡琮扬手截断她的话,虽平静却坚定的道,“这话不必再说,去罢。”
    女子浑身一颤,不由面朝他郑重叩首,礼毕方才扶膝站起,缓缓退了出去。房门轻轻开启,只带出了吱呀一声轻响,却在瞬间惊动了床榻上的孩童,孩子微微咳喘起来,于半梦半醒间伸出双臂,似乎在呓语着母亲,亦或是伯母这个称谓。
    周元笙先是一慌,旋即便被那奶声奶气的呼唤激起了天然的母性,下意识快步奔向了床边,轻轻抱起孩子,搂在怀中温言絮絮。两岁孩童稚嫩柔软的面庞贴在她的脖颈间,散发着一阵温暖的甜香,仿佛是今夜唯一能慰藉她身心的一点温度。
    她兀自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情里,余光却看见李锡琮面色沉郁,正一步步走向自己。她慌忙转顾,果然见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之色,当下心生骇然,不自觉的向后退避开去。
    李锡琮行至她面前,望了她,冷冷道,“给我。”周元笙被他阴沉的目光所慑,哪里敢在此刻将孩子交给他,连连摇首道,“六郎……”
    李锡琮不为所动,仍是趋近两步,向她伸出手来。周元笙蓦地转身向后避开,惊痛之下脱口道,“李锡琮,他是你的儿子。”
    脚步倏然停滞,李锡琮立在原地,蹙眉看向她,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带着痛楚的委屈,半晌垂下双眸,涩然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将他抱出去,送到他母亲那里。”
    周元笙此际将信将疑,仍是紧紧搂住孩子,半是防备的盯着他。良久便见他低下头,轻轻道,“我不会迁怒于他,更加不会害他——他是母亲用性命保全下来的,我岂能加害?况且,母亲并不是为他死的,是为,我。”
    周元笙听得一凛,一颗心登时柔软下来,胸中霎时涌出无尽爱怜之意,“对不起,是我胡乱猜度,我只是怕你一时,一时伤情之下,会失了分寸。”
    李锡琮略略抬首,应以一记颇为自嘲,又颇为苦涩的笑,“我想让他好生在他母亲怀里睡一觉,也想等他走了,你就可以安静的陪陪我。”
    周元笙骤然听到这话,只觉得鼻腔中涌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意,险些任泪水夺眶而出,忙又深深吸气以作掩饰,半晌方走上前将那熟睡的孩子递给李锡琮。
    李锡琮怀抱小儿的姿势极不娴熟,然而周元笙倒是乐见其行,含着浅浅微笑,目送他将孩子抱出门去。又见他妥善吩咐院中亲信内臣几句,方才转身将房门阖上。
    天色已蒙蒙发亮,外头院子里仍侍立着不少人,想来也是一夜未眠。这许多人当中,只有那幼童方可心无旁骛的沉酣。周元笙笑了笑,跟着不免畅想起,一时得见幼子平安回归的任云雁,会是多么欣喜,多么欣慰。这样也好,至少今夜总还是有人能够感受到喜悦。
    余下来的时光,该是他们可以坦诚相对的,周元笙不免打叠起精神,望向那半垂首依在门旁的人。他鲜少如此缄默,如此沉静,那沉静中又透出些罕见的乖顺意味。沉默一刻,周元笙伸手指了指身畔,便见李锡琮轻轻颔首,走到床前缓缓坐下。她于是侧目凝望其面色,发觉他脸上早没了适才的阴郁,唯剩下一点不知所措的茫然,以及眉间一道拂之不去的忧伤。
    李锡琮坐了一刻,方才渐渐放弃了端正的姿态,身子寻觅着床头慢慢靠将上去,由始至终不发一言。周元笙只觉得许多安慰的言辞在唇齿间流转,可话到嘴边,却又倾吐不出,半日终是轻声道,“六郎,逝者已矣,从开始到现在,你心里都该清楚的,并没有万无一失的万全之策,这是豪赌,也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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