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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下 第98节

      跟遭遇强盗比起来,内贼更加的可怕。
    所以,郝摇旗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工作,或者好的目标,在等了一年之后,他选择了聚众造反。
    王自用等人都是杀了当地官员之后才名声大噪的,于是,郝摇旗也就学了那些人的做法,趁夜杀了长安县令,且奸杀了县令的老婆们以及他的女儿。
    杀死官员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获得大量的钱粮,并以这些钱粮为坐大发展的基础。
    可惜,郝摇旗搜遍长安县令的官邸,只搜出银一百七十两,钱四十六贯,头面首饰若干,至于粮食,县衙粮库里仅有存粮两百四十担。
    郝摇旗见状不妙,呼喝众人开始搜劫长安县……
    身为一个县令,虽然有百里侯之说,原本算的上位高权重,可以横行乡里。
    但是,有几种县令却当得惨不忍睹,其中一种,就是县令治所与州府治所同在一地的,比如长安县!
    长安县的县衙原本在西安城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县令无法忍受被忽略的痛苦,赫然搬迁到了城外。
    在这里权势确实稍微大了一些,却自由了很多。
    虽然比京城里的县令要好上一些,却好的很有限,至少,云昭这个蓝田县令不用被张道理等人当牛马一样的使唤,同时,还被人家把县库搜刮的一文不剩。
    郝摇旗招揽的人都是些回乡的边军,这些人但凡能自律一些,也不至于被边军裁撤,回到乡里之后更是无恶不作。
    现如今,被郝摇旗撺掇的没了理智,当郝摇旗一刀砍死县令张妙水之后,他们赫然发现,自己完全没了退路。
    一路烧杀抢掠之后,就一头钻进了骊山。
    张道理亲自签发的清乡文书很快就到了云昭的桌案上。
    在这份文书里,张道理深入浅出的给云昭仔细讲述了必须歼灭郝摇旗贼寇群的必要性。
    其中对云昭来说最是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不想让延绥兵进入蓝田县祸祸,云昭就必须自己想办法剿灭郝摇旗所部,同时,西安府也会派兵围剿,蓝田县团练必须断绝郝摇旗的骊山后路!
    张道理说了很多必须剿灭郝摇旗的大道理,很多大道理对云昭来说都是真知灼见。
    只是,他的文书上,从头到尾都没有谈及长安县死伤过千人的事情。
    或许,张道理以为,这是小事,云昭一介蓝田知县对长安县的百姓之死,没有多少责任,也没有义务知晓。
    “这件事容易,郝摇旗麾下不过千把人,其中他能控制的人手不超过四百。
    在长安县抢劫之后,一部分粮草,银两已经被人刮分了,现如今,郝摇旗手中的钱粮并不多,不足以支持这么多人在骊山盘踞。
    更何况,骊山在很大程度上算是一座孤山,山上虽然有很多有钱人家修建的别院,以郝摇旗手里的那点兵力,并不足以占领整座骊山。
    这样的地方不适合屯兵驻守,时间稍微一长,他的手下就会星散。
    我们只要屯兵华胥就能阻绝郝摇旗进入蓝田县。”
    云猛,云霄对于郝摇旗造反一事觉得很是诧异,这样的事情在延绥,陕北一地还可以做做,在关中的核心长安县这样做,就实在是不知死活,要知道半个西安府城都归长安县管辖。
    “剿灭郝摇旗一定要调动边军回来么?如果必须有边军回来,那么,来的人会是谁?”
    云昭想的更长远一点,既然云猛,云霄这样的巨寇都认为郝摇旗不该在这个时候杀官造反,那么,郝摇旗这样做的道理究竟在哪里?
    会不会跟陕北那些正在跟官军作战的巨寇有关系?
    “这一次郝摇旗起事非常匆忙,咱们家也有人跟着郝摇旗,直到事发,咱家的人也没想到郝摇旗准备造反。
    开始的时候还以为郝摇旗不过是想劫掠一番就跑的,实在是没想到他居然带领众人上了骊山。
    不管郝摇旗要干什么,明日,咱家的人就有消息传来,我们到时候就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云霄实际上控制着云氏大部分的盗匪,所以他说的话,分量格外的重。
    “华胥那边派人去了吗?”
    云昭问道。
    “去了,老虎去了,带了八百团练。”
    “能确定击溃郝摇旗吗?”
    “华胥一带的百姓们也参与了,足足三千多人呢,去年的时候,咱们蓝田县打造了很多武器,都分发给百姓了,现在一个个发誓要打死这些来抢粮食的贼寇呢。
    莫说几百名贼寇,就算是来了上万人,这些人为了保护自己家,也有死战的决心。
    此时军心高涨,我料定郝摇旗不敢来蓝田县的。”
    “既然是流寇,那就要考虑到他们的流动性,不敢来蓝田县是应该的,他们会不会进入关山镇或者三原县?”云昭又问道。
    云猛摇摇头道:“关山镇上有大明抚民厅,算是要地,那里有一千守军,三原县这几年虽然遭灾,毕竟是关中最富裕的地方,那里的百姓勉强能活,不会跟贼寇走的。
    郝摇旗自陷死地,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云昭想了一会突然问道:“这段时间还有谁造反了?我是说我们附近州县还有谁造反了?”
    “乾县高一功,扶风左金王贺锦!都是一些小毛贼,成不了气候。”
    云昭瞪大了眼睛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这些人都是在不适合造反的时候起兵造反的吗?”
    云霄皱眉道:“很快就会被剿灭,就算当地官府绞杀不利,只要边军到来,这些人就会束手就擒。”
    云猛笑道:“总归是要被剿灭的,谁来剿灭有什么关系?”
    云昭在脑海中复习了一遍地图,又回忆了一下自己模糊的记忆,不由自主的道:“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这些人恐怕是要跑路了。”
    云猛听得一愣,连忙道:“往南?”
    云昭摇头道:“不是的,他们可能要去山西了,陕北,延绥这些地方过于穷困,养活不了他们的大军,他们需要转移战场,寻找一个新的就食地。
    我敢说,郝摇旗,高一功,贺锦这些人都与陕北贼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这一次在关中腹地作乱,目的就是为了调开围剿他们的边军,好空出一条路走。”
    云猛不解的道:“他们要跑就跑好了,关我们家什么事,他们离开关中更好。”
    云霄也点头道:“猛哥这一次说的很对,我们没必要阻拦这些人离开,他们离开了,我们家才有闪转腾挪的余地。
    要不然,总是没个安宁,蓝田县就没法子休养生息,养精蓄锐。”
    云昭也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对云霄道:“霄叔,不管这些人有什么目的,我们只需要阻拦他们不进入蓝田县就好。
    张道理这个人很阴险,他可能想通过这件事来看看我们家是不是有别的野心。
    我们按兵不动好了,只要郝摇旗不来我蓝田县,我们就不出动,大军,以保护家园为主,不得越境一步落人口实。”
    云猛,云霄走了之后,云昭一个人在院子里看莽莽群山看了许久,九月的深山里已经有了几分凉意,山上的树木还是翠绿的,只是偶尔有一些树木的树叶有些泛黄。
    就等一场阴冷的秋风过来,漫山遍野就会披上黄金甲!
    第119章 都是真知灼见啊
    十月,郝摇旗在骊山里的队伍彻底被官军击败。
    官军阵斩贼寇六百七十三人,唯独不见了郝摇旗。
    杀死贼寇的人是洪承畴的部将贺人龙!
    此人统御精兵一千,就完成了这一伟业,虽然此人的官职不过是一位守备千户,还被知府张道理等人尊为“飞将军!”
    云昭知晓,张道理以及他的一干属下文官们,不过是想让这位“飞将军”继续给他们卖苦力,无论如何要把乾县高一功,扶风左金王贺锦一起干掉。
    贺人龙是万历年间的武进士出身,本家也是米脂县的豪门大户。
    这些年随着洪承畴绞杀关中蟊贼立功不少,这才担任了领军千户。
    张道理筹备了一桌酒宴为贺人龙庆功,同时,那个被张道理送了好几次怎么都送不出去的歌姬,又一次出现在酒宴上,咿咿呀呀的唱着让人听不懂的昆山腔。
    看来,张道理今天就是想用这个妇人,来让贺人龙为他卖命,干掉高一功跟贺锦。
    或许是第一次有资格跟张道理这样的高级文官坐在一个桌子上显得有些拘谨。
    满脸毛发身高八尺的大猩猩一旦拘谨起来就没法看了,口中文绉绉的说着客套话,腰身却矮了半截,见谁都抱拳施礼,口称下官。
    到了云昭这里,他不得不把腰弯的更低,如此才能跟抱拳的云昭形成对礼。
    酒过三巡,张道理就对贺人龙笑呵呵的介绍云昭。
    “云县令可是给‘飞将军’带来好东西啊,将军不可不感谢云县令!”
    张道理对云昭这个人满意极了,这一次虽说他极力邀请云昭出兵干掉郝摇旗,云昭并没有去做,却让张道理老怀大慰,由此一事,他已经断定,云昭此人不过是一介能干的守家之犬罢了。
    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且能干的官员,是他梦寐以求的,所以,在酒宴之上,他特意高看云昭一眼,让他以县令的身份坐在自己身边以示尊崇。
    贺人龙听张道理这样说,慌忙站起身,端起酒杯才要说话,就听云昭笑道:“府尊这是要宠坏晚辈了,以前在府中,您是上官,也是长辈,我这个下官,晚辈自然是任由您发落。
    今日有七天行路五百,三日布阵,一日克敌的飞将军在,您还如此为晚辈张目,会让贺将军笑话的。”
    贺人龙端着酒杯只知道傻笑,张道理就接过话道:“阿彘此言差矣,五千斤色如黄金,味如蜜糖的新粮食也舍得拿出来劳军,本官自然要让贺将军牢牢地记住这份人情,让他知晓本地官员渴盼飞将军如渴盼甘霖一般啊。”
    云昭见张道理的眼神诡异,就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对贺人龙道:“云某不擅饮酒,如今,为了将军在扶风,乾县剿匪顺利,先干为敬!”
    云昭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大方的翻腕子,酒杯里的酒一滴不剩!
    不等贺人龙提出异议,张道理与一干官员就在一边起哄,催促贺人龙饮酒。
    贺人龙神色难明的喝完了酒,立刻引来了众人轰天般的叫好声。
    一个好事的官员,居然跑到小戏台上,剥下那个小娘子的戏服披在自己身上,学着小娘子的模样咿咿呀呀的唱戏,那个裸露的小娘子在众人的推搡中,最终被张道理按在贺人龙的怀里。
    小娘子似乎也不害怕,一支玉臂缠绕着贺人龙的脖子,自己满满喝了一口酒,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要与贺人龙丁香暗度。
    也不知喝了多少茶水,云昭起身要去如厕,没想到已经喝得半醉的张道理也跟着出来了。
    在花厅中,两人还有说有笑的,醉意盎然,才出了花厅,两人身上的醉意一瞬间就没有了。
    云昭担忧的道:“贺人龙接受的军令是剿灭骊山盗匪,乾县,扶风两地的盗匪还需要我们去剿灭,府尊,您说他会答应吗?”
    两人对这墙角一起哗啦哗啦的撒着尿,云昭一边忧国忧民。
    同样忧国忧民的张道理在打了一个寒颤之后道:“老夫堂堂知府陪着他一个腌臜武夫说尽了好话,连心爱的姬妾也亲手送进他的怀中,他如何拒绝?
    更不要说这满堂的进士,太学生出身的人都围着他说尽好话,更有进士为了让他剿匪,安定地方,为了百姓疾苦甚至不惜扮起优伶讨好他贺人龙,如此苦心,容不得他不出兵!”
    云昭系好裤带,干笑一声道:“就我不是啊。”
    张道理同样系好裤带道:“等你年满十三,就能去南京国子监就学,以你的资质,两年后谁敢说你不是一个太学生?”
    云昭连连点头道:“说的也是。”
    两人再回花厅,其余众人都在,就是不见了贺人龙跟那个歌姬,花厅中也不复方才的喧闹。
    正在吃残羹的西安同知彭玉见张道理跟云昭净手归来,懒洋洋的道:“心头的大事终于可以放下了,老夫今晚能睡一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