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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 第25节

      妻子说:“我现在接到电话就害怕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明明都交代很清楚了,可他们还是不停的问一些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的问题,同一句话要反复讲,讲多了难免就心烦,可还不能表现得不耐烦,稍稍不耐烦一点儿就是你没医德,唉,我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去当医生。”
    丈夫安慰她,“生老病死,人生大事,病人情绪紧张,也是难免,你多担待一点儿了,你看,你可是医生啊,病人眼里你就是天。”
    妻子点点头,“我知道,唉,就是发发牢骚,也怪我我太多事,别的同事都不会主动留私人联系方式的,有事就让病人打办公室的电话。”
    春和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天替自己看病的医生,临走的时候,他写了一个手机号给春和,“有事记得打电话。”
    春和将那张纸条夹在病历就没再注意,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腿好得很利索,应该也麻烦不到了医生了。
    手机号……
    春和神经兮兮地想,会不会那个手机号有什么问题?自从程景明不知道去哪里后,春和一直联系不上他,他以前基本没有用过手机,也从来没有给春和留过联系方式,所以春和连打个电话给他的想法都无法成行,问那些早上送她去上学的人,更是得不到答案。
    她只能被动地等,等程景明联系她,可是他的消息总是少的可怜。
    她翻出来病历后把那张纸条拿出来,那是个长条形的纸张,工工整整写着一串数字,一点儿都不像是医生仓促之下写出来的。
    春和越发觉得那张纸条有问题。
    于是才有了早上那一幕。
    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这让她既欣慰,又担心,欣慰的是,虽然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她终究不是毫无头绪了,担心的是,程景明的处境似乎很不好。
    她忧心忡忡地往学校走去,脑海里反复想的是,她能为他做些什么?
    到了教室,她又换上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努力认真地做着卷子,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关心。
    只课间的时候,她会去办公室,拿着未解决的题目去问老师们,她现在和各科的老师都混的很熟,甚至一些其他班的老师都和她关系不错。
    春和靠着庞大的人脉关系,对朱朱做了全方位的了解。
    然后发现了一个十分可疑的事。
    朱朱是班主任,虽然八班是个十足十的渣滓班,但毕竟学校是有硬性规定的,每天除了早晚签到,班主任必须在工作时间全天在校,即便有事外出,至少也是随叫随到。
    班主任的手机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
    但是朱朱的电话在每天中午大概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几乎是打不通的。
    这个时间段她几乎也不可能会在学校。
    春和是偶尔听几个老师抱怨找不到朱朱的时候留意到的,那些打电话找朱朱的人,没有打通的时候,多半是这个时间段。
    而这个时间段,据春和留意,是朱朱每天例行去精神病院看望杜衡老师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吱~
    第30章 蔷薇
    朱朱这个人是很乏味的, 平时在学校除了备课上课, 就是趴在办公桌上抱着砖头厚的化学专著研究。
    春和听人说,朱朱在帮导师整理数据,她的导师在研究一项新型药品,如果研究成功, 将极大地降低胰腺癌的死亡率, 至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人知道,毕竟朱朱看的都是导师从国外寄回来的书籍和资料, 艰涩的英文是一道天然屏障,可以隔绝大多数好奇的目光。
    朱朱大多数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教学和生化书籍, 其余一小部分时间匀给杜衡老师, 除此之外, 朱朱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像她这样年纪的女生,大多数已经走在恋爱的道路上, 或者正准备走向恋爱,但是朱朱孑然一身,似乎对这种事也丝毫不上心。
    她是很漂亮的,也很温柔, 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亲切温和的感觉,这样的女生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缺乏追求者,教理科班的一个物理老师是个模样很周正的男人, 曾经多次请她去看电影,没有一次成功过。文科四班的历史老师和她年纪相仿,人幽默风趣,文史知识很扎实,所以句句引经据典,是个看起来很博学的男人,但朱朱也没给过人青眼。
    女孩子大多属于情感动物,刨除外在的物质条件,是很容易被心意打动,就算没有一见钟情,也不会太过绝情,而朱朱这样不为所动,从常规来看可能有如下几种情况——
    第一,或许她眼高于顶,看不上江县这样小地方的男人。
    第二,那些追求她的人,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另一半,所以不予考虑。
    第三,她可能是个不婚主义者,并没有组建家庭结婚生子的打算。
    第四,她心有所属,眼里容不下其他人。
    春和把每种可能都列出来,这种十分主观和情绪化的东西,变量太多,是很难去猜测和判断的。
    而且去猜测一个人的想法,必须对这个人有足够的了解,否则很容易引起误解。
    毋庸置疑,春和对朱朱谈不上了解,只能说从无数个侧面,看到了冰山一角。
    春和不是警察,所得的资料有限,但只要有心,很多事情还是能够弄清楚一二的。
    朱朱老家就在江县,上学那时候家里就是特困户,母亲是个很软弱的女人,且能力不济,弟弟生来小儿麻痹,朱朱又体弱多病,全家人靠父亲一个人养活,但是父亲受不了这样的压力,赚了钱也不愿意往家里填,也不经常回家,全家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朱朱上中学那会儿,她弟弟得了肺炎,住院需要一笔钱,虽然数目不算很大,但朱然母亲是个不太能干的人,没有工作,也没什么技能,每个月只能靠给饭店帮工赚一点零用,也只是勉强度日,经不起一点波澜,朱然母亲去找朱然的父亲要钱给儿子看病,来来回回去了数次,好话说尽才拿回来一些钱。
    这样的事之后经常发生,朱朱母亲越发觉得没有尊严,儿子又得了那样的病,唯一一个女儿将来前途还算明亮,上学的花销却也越来越大,最后起了轻生的念头。
    某天朱朱在上课,邻居给学校打来电话,说让她赶快回去。
    她回家的时候只看见家里被大火烧后的灰烬,墙变成了黑色,浓烟还没散尽。
    ——朱朱的弟弟又犯了病,她母亲绝望之际,开了煤气罐,点了一把火把自己和儿子烧了。
    煤气罐爆炸,然后引起线路燃烧,两个人被弄出来的时候早已被烧得不成样子了。
    这件事春和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当时学校组织过慰问组,说来也巧,那个小组的负责人正是杜衡老师,且那次杜衡老师是全校对朱朱捐助最多的人,后续又对这个不幸的姑娘给予了不少的帮助。即便是学校的老师,也不能免俗,经常也会八卦,有次拿出来讲过那件事,用来佐证朱朱和杜衡老师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春和留意听了一下。
    之后春和借口去过朱朱家里一次,是在元旦后的一个周末,那天是朱朱的生日,春和作为课代表,组织了班上的女生和小部分男生送祝福,买了蛋糕和礼物,不请自来地敲了朱朱家的门。
    春和特意选了中午稍靠前的时间集合,大概是十一点左右人到齐,一行人提着蛋糕和花,还有各自的礼物从学校门口出发,步行,一群人打打闹闹,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达的时候将近十二点。
    这个时间点,朱朱已经不在家了,和春和料想的一样,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该怎么办,春和提议,不如给老师打个电话吧!有条件带手机的学生并不多,但还是有七八个左右,轮番打了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听。
    “或许是调了静音。”春和说,然后为了自己这自私的试探而对同学们造成的损失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去买了零食和饮料给大家分,“要不等一等吧!我们都已经准备了,现在回去的话,这些东西都浪费了,心意也浪费了。”
    这件事情春和策划了许久,早早就和同学们提过,大家都挺积极,各自出谋划策,朱朱在八班同学的心里是很好的一个班主任,虽然没什么威信,但是对学生们都很好,所以大家也都爱戴她,前前后后忙碌许久,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算了,于是大家就在朱朱家门口等着。
    那是一栋白色的小洋楼,带院子面积大概有百来平,据说原本是一个老板发家前的老院子,后来赚了钱,把家里的房子翻新成了洋房,只是后来也没住过,现在拿来出租。
    门口是棵大槐树,树下摆了石桌和石凳,大家轮流坐着休息。
    春和看着表,组织了小游戏让大家玩。
    朱朱回电话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分左右,得知学生们在家门口等着很惊讶,说去超市买些菜回来,做饭给大家吃。
    朱朱是在两点钟到家的,看起来挺高兴,招呼了大家进去。
    那天去了不少人,很乱,春和得以去观察朱朱的生活环境。
    房子很整洁,家具很少,但都很新,装修很女性化,两层楼,楼下是客厅和厨房,楼上是起居室,二楼的阳台改造成了暖房,种了不少盆栽花,在寒冬的天气里开得灿烂。有很高的月季树、茉莉、剑兰、蝴蝶兰、香水百合,还有满天星。朱朱应该很喜欢花。
    春和注意到,边上种了一株蔷薇,她盯着那株蔷薇看了会儿,伸手在根部扣了一点泥土,用糖纸包着,放在了口袋里。
    春和下楼的时候,正好听见有人问这个小洋楼的租金是多少,朱朱说,她买下来了。
    有人感叹:“哇,朱朱你也太厉害了吧!”
    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地问朱朱的身家都是哪里来的。
    朱朱含糊了过去,只说,在国外参加过一段时间工作,攒了一些身家。
    至于到底是什么工作,有人问,她没答。
    饭很快好了,几个厨艺尚算可以的女生在给朱朱打下手,春和不会做饭,端饭的时候却很积极,在厨房里,春和看见了那个保温盒,放在碗柜上面,春和装作不经意地打开看了眼,里面很干净,不锈钢锃亮,春和拿手指抹了一下,内壁上有一层白色的尘土一样的碎屑,是一种久置不用的感觉。
    但明明刚刚朱朱是抱着这个保温盒回来的。
    春和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相同的保温盒。
    餐厅被布置得花里花哨的,是一种十分热闹的氛围。
    朱朱吹了蜡烛,把蛋糕分给大家,然后才开始用餐。
    全程春和都在看着朱朱,根据朱朱的食量,春和判断她还没有用过中午饭。
    她去看杜衡老师,在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在没有用中午饭的情况下。
    给朱朱过完生日,没多久就期末考,然后放寒假了。
    春和履行自己的承诺,去精神病院照顾闫东。
    闫东的咳嗽似乎丝毫没有好的迹象,也没有坏的迹象,还是老样子,春和抱了一床被子,过来和闫东同住。
    “好歹是生了病,没人照顾多可怜。”春和说。
    “要你一个小姑娘照顾我,算什么事。”他虽这样说,但并没有坚持,最后任由她住了下来。
    春和参加了精神病院的志愿队,闲的时候会去十一号楼帮忙,那是精神病院的一个特殊科室,专门为孤独症患者准备,大多数是儿童,算是福利机构,因为里面的儿童,大多数是被遗弃的。
    春和作为志愿者,闲的时候会过去陪他们玩,带着小朋友们在可移动范围做游戏。
    在这个期间,春和把精神病院差不多走了个遍,精神病院面积不算大,但是背靠文清山,医院与山体之间,用矮墙和铁丝网隔开。
    隔着铁网,能看见文清山上的新老坟体——江县是个小地方,公墓只有官家人会进,所有县城的私人墓葬,一多半会在下葬在文清山。
    春和发现,那些坟体中间,有许多野生的蔷薇。
    第31章 文清山
    寒冬腊月天, 虽然江县冬天的平均气温在零度以上, 但显然野生蔷薇这种植物, 几乎是不可能在这样的气温下开花的。
    但是春和确切地看到了野生蔷薇的的花朵,虽然数目并不多,藏在灌木丛中间, 零星缀了一小片。
    春和绕过矮墙, 钻到文清山去, 在里面转了一圈,最后发现, 只有少部分开了花, 不知是什么缘故。
    春和在开花的蔷薇根部挖了一点泥土,用糖纸包着,揣进了口袋。
    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人,到处是隆起的小土包, 有些立了碑, 有些只有一个摆贡品的石台,香火味很浓,大概来祭拜的有不少人。
    这座山挺大的,春和绕了一圈, 都只是在一侧山脚游荡。
    在精神病院期间,春和和杜太太变得亲近了许多,越亲近就越发觉得这是个典型的围着灶台的那种传统女人,生活中只有老公和孩子, 一旦刨除这些,人生就全无意义的那种女人。
    伟大,也卑微。
    “要是你们杜老师的病治不好,可怎么办呢!”她总是仰着一张迷茫的脸问这句话,也不知是问春和,还是问自己,抑或只是一种无意义的呢喃。
    “一切都会慢慢好的。”春和总是这样安慰她,但事实上,朱朱早先就说过杜衡老师快要出院了,但是这么久了,依旧是时好时坏。
    “或者可以试着换一种药?”春和也不懂,只试着提议。
    “最近才换了一种新药,是进口药,特别贵。”她说起“贵”字的时候,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一脸沉痛。
    听说花了不少钱了,对于一个教师家庭,虽然不至于一筹莫展,但绝对也是一项重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