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新御宅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68】

      转眼间, 时间来到腊月二十四。
    林水村的人将这一天叫做‘小年’, 谢行俭一家虽然搬进了县城住, 但远近的风俗都差不多, 到了这一天,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 好不热闹。
    谢长义要赶在过年前把腊坟上好,因而吃了朝食后,谢家人买了几捆黄纸、冥币金元宝等等, 回了一趟林水村。
    今年不同往日,谢长义与谢长忠断了亲,他也就不用再给谢老爹烧纸, 不过谢老爷子的坟堆还是要去一趟, 毕竟他娘宋氏还葬在那里。
    宋氏葬在后山腰,与谢老爷子的坟棺隔着一排树, 只有几步之遥。
    上坟只有男人才能去, 所以这次回林水村, 一行人只有谢行俭父子三人外加两个小侄子。
    去后山要经过腰河, 再往上走几条田埂, 田埂弯弯绕绕, 入目的全是冬季萧瑟的枯草,耳畔边呼呼的吹着刺骨的寒风。
    谢行俭紧了紧身上的棉布袄子,乖乖的牵着两个小侄子往后山走。
    拐过一条林荫小道, 谢长义和谢行孝将带来的黄纸铺在宋氏的墓碑前。
    他爹和大哥双双跪在墓碑前撒黄纸, 只是坟前面积小,能呆的人不多,因而轮不到他上前给奶奶烧纸,只需等会磕几个头就行。
    两个小侄子闹腾的很,拽了跟枯树枝就满山头的你追我赶,谢行俭不得已跟在后头看着。
    冬季山上的动物都在冬眠,很少出来觅食,可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说不定就从哪跑出一头饿狼啥的。
    跑到一片枯草坪上,两个小侄子蹲在那拔草玩,谢行俭闲的无事,双手环胸站在田埂上,一双眼睛朝四周眺望,突然瞧见他爷和大奶奶的坟堆前冒着缕缕上升的烟雾。
    谢行俭眉头一扬。
    谁给他爷和大奶奶上坟了?
    不会是他爹吧?
    谢行俭好奇的走过去。
    没了树干遮挡视线,待谢行俭一走近就看的清清楚楚,只是眼前的一幕让他更加困惑。
    他爹和大哥都还在他奶奶坟前散纸,看他爷墓碑前燃灭的火灰,想来这上坟的人应该比他们早来了半个时辰。
    不会是谢长忠吧?!
    他有点不愿相信,谢长忠一家人不都早已逃离了林水村吗?难道他们尚且有良心回来给他爷爷上坟?
    谢行俭心下疑惑,耳边传来他哥的呐喊声。
    “小宝,还有两个小的!快过来磕头!”
    谢行俭目光淡淡的瞥了一眼脚下已经燃尽的纸灰,招来两个小侄子去了宋氏的坟前。
    磕完头后,谢行俭撇了根松树丫将燃烧的黄纸围上,冬季寒风不断,倘若不小心点,大风容易卷走火星子,四周的枯草干巴巴的,到时候可是一点就着。
    若没人看着,很容易起火烧山。
    等黄纸烧干净后,谢家人才起身离开。
    经过谢老爷子的墓碑前,谢长义的脚步微顿。
    谢行孝和谢行俭一瞧他们爹满脸愁容,皆是垂着脑袋不说话。
    断亲后,族长将他这一房安置在三爷爷名下,所以他家就不需要再给谢老爷子送香火纸钱了。
    谢长义叹了口气,“估计文哥儿来过,诶,走吧,等会还要去你们三奶奶那里烧一回,别耽误了时辰。”
    谢行文来过?
    谢行俭愣住,他还以为谢行文从府城回来后也离开了林水村呢,没想到他竟然没走。
    这两日冬雪绵绵,好不容易今天出了太阳,可不得抓紧上坟。
    一行人先去了三爷爷家,三爷爷女儿颇为孝顺,每年过年都会从娘家回来陪三爷爷。
    进屋后,谢长义将从县城买的年礼放到桌上,打了招呼后,三爷爷领着谢行俭一帮人来到三奶奶的墓碑前。
    烧纸磕头后,谢长义又转道去三爷爷家喝了一杯热茶,随后才带着儿孙回了县城。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慢慢扬起大片雪花,下了马车,迎面吹来的寒风冻得谢行俭双脚打颤。
    他咬紧牙关,哆哆嗦嗦的跑进屋,屋里火炉烧的正旺,屋内暖洋洋的,全不似外面的冷冰。
    脱了厚厚的外套后,他搬了把小椅子坐在火炉旁烤火,浑身暖呼呼的,安逸的很。
    今年是小年节的大日子,谢家人尤为重视这一天的晚饭。
    男人们从林水村回来的时候,王氏和杨氏已经将小年夜饭做好了。
    谢行俭先前做考集的事,家里人都知情,他这两个月一共往家拿了二百五十多两的银子,刚开始头一回的时候,可把谢长义和王氏吓坏了。
    等知道这是谢行俭出书赚的钱,一家子人开心的不得了,王氏收钱的功夫不忘点播两个孙子,一个劲的灌输做读书人的好处,来钱比庄稼人快,且活儿轻松。
    谢行俭不想两个侄子小小年纪就钻进钱眼里走歪了路,遂连忙给他哥使眼色。
    谢行孝也觉得他娘这样说对小孩子成长不利,便蹲下身将两个儿子拎到跟前好好的教导了一通,告诫他们读书人是比庄稼汉强,但做人不可贪财,除非凭本事赚正经银。
    两个小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王氏也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从此以后不再当着孙子面漏财瞎教育。
    家里有了存银,王氏也舍得花钱去菜集上买一堆新鲜食材,经她的手艺后,一顿丰盛的年夜晚饭呈现在桌。
    上回谢行俭还奇怪县学食馆有牛肉吃,今个看到他娘端着一大碗牛筒子骨汤上来,倒也见怪不怪了。
    原来离雁平县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镇,那里家家户户都饲养肉牛,肉牛不似黄牛,朝廷是允许宰杀肉牛的,只不过牛角等珍贵器官仍是需上报朝廷,不得私自敛收。
    王氏端上浓香的牛骨汤时,一桌子的男人都立起了身子,一双双眼睛无不肆意的流露出垂涎的光芒。
    每人倒了一大碗牛骨汤,喝下去后,冰冷的胃顿时被一股暖热的汤水浇灌,心口舒服至极。
    今晚做的菜多,为防止有些菜还没吃就冷了凝固,谢长义翻出家里做的火桶,将王氏做好的菜一碗碗叠放在火桶里温着。
    眼下谢行孝出去点着爆竹,噼里啪啦的炸响声中,谢家人将火桶里暖着的菜肴一碟碟端上桌。
    四方的桌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比之往年都要丰盛。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白了一地,过低的温度使得谢行俭拿在手中的酒水都显得寒意渗人。
    今个是过小年,他可以沾点酒,喜庆一下。
    他端起酒杯朝他爹娘以及哥嫂敬了一回,又说了一些吉祥的话语,这才坐下开始吃菜。
    王氏学着城里人买了个小锅架在火炉上烧,红黄的炭火苗燃着小锅子咕噜咕噜直叫。
    “娘,再烫些菠菜——”
    谢行俭最爱吃的就是这些应季的绿色时蔬,眼瞅着一篮子的蔬菜都被大家吃光了,他笑着忙喊他娘。
    搬到新宅子后,王氏闲不下来,便在后院拐角处开了一块地,撒了一些冬季的蔬菜种子,如今刚好长出叶子,洗净直接放小锅一唰,吃起来鲜嫩爽口。
    王氏将厨房剩下的牛肉丸子以及清洗干净的蔬菜全拿了过来汆烫。
    腊味合蒸、剁椒鸡翅、萝卜炖牛腩、溜肥肠、春笋烩小鸡……
    难得一家人过个好年,但凡城里人家有的,王氏都照搬了过来。
    谢长义看了眼身边围绕着的家人,心中感慨万千,端起碗啜了口牛骨汤。
    牛肉虽然贵了些,但拿来炖汤真的很不错。
    除了牛骨汤,王氏还小火煨了一锅鸡汤,鸡肉熬烂后捞出来撕成条状,拌上酸辣椒又是一碗菜。
    剩下的鸡汤熬得浓稠,上头飘着一层黄黄的油花,谢行俭觉得光喝鸡汤实在浪费,且油腻的很。
    便夹起一把生红苕粉丝放进鼎沸的小锅里煮开,然后放到面前的鸡汤碗里浸泡,吸溜一口,嚼劲中掺杂着鸡肉汤的浓郁,超级好吃。
    小孩子喜欢边吃边玩,只见祥哥儿掰碎一块馒头丢进鸡汤里,待泡软后将筷子放进去使劲搅拌,一碗‘面糊汤汤’就问世了。
    两个小的牙口不好,连汤带着馒头屑一起吞吃入腹,小孩子觉得这样吃起来又好玩又有乐趣。
    只谢行俭吃不惯被水浸透的馒头,哪怕是鸡汤都不行。
    冷嗖嗖的冬天,一家人围坐一桌,吃着热气腾腾的团圆饭,美的不能再美。
    小锅子烧的贼旺,锅底铺着的白萝卜早已被焖的熟烂软和,上面淋满热油,咬一口,萝卜片里的汤水溢满口腔。
    略微烫嘴,谢行俭忍不住张开嘴巴,舌头不停的翻转,嘶溜着吐出热气。
    年夜鱼照常不能动筷子,要等到正月初一才可以吃,冬节时令,荤菜留半个月不会坏。
    一餐小年夜饭吃了好久,好在桌上有小火炉,这才没让菜冷下来。
    暖和和的吃饱喝足,撤去桌上的残羹后,谢行俭搬出笔墨砚台,在桌子上摊开新买的一打红字,开始替家里写年对子。
    雁平县的习俗是吃过小年夜饭再贴春联,谢行俭应他爹的要求,给家里大大小小的门都写了一副对联。
    铺子里的对联尤为重要,预示着来年生意红火兴隆,一般开铺子的人家这时候都会花几个大钱请读书人写些好话,毕竟这关乎着来年的生计。
    谢长义裁剪的红纸就属铺子的门联最大,谢行俭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副应景的对子。
    这两年他的字长进不少,比之去年又好上三分,执笔一提一落,白纸上出现的字笔酣墨饱、如走龙蛇,横钩竖撇之间,尽显灵动流溢。
    一副对联词再好,若字迹不堪,就显得不完美了,但谢行俭两样都占,待他写完晾干,饶是谢长义不读书的人,看了都夸赞不停。
    趁着夜色,谢行俭跟着他哥冒着大雪跑了一趟铺子,张贴好对联后,急匆匆的回了家。
    路上还碰上一出搭台子唱大戏的班子,城里人爱看热闹,且古代又没什么娱乐设施,因而听到锣鼓声,一堆人都顶着大雪跑出家门,纷纷挤在戏台子前听戏。
    嗬,谢行俭来回搓着冻僵的手手,哈口气,看着眼前咿咿呀呀的一幕,又看看底下听的陶醉的人群,有些理解不了。
    身上都落了一层积雪了,咋还能扛冻站在哪里听戏听的入迷?
    谢行孝也颇为感兴趣,只谢行俭耐不住寒冷,一把拽住他大哥往家的方向走。
    小年夜没有守岁的道理,谢行俭回到家的时候,两个小侄子早已睡下了。
    谢长义和王氏几个还围坐在火炉旁唠嗑,进门前他抖了抖肩上的雪花,又回房换了双暖鞋,跟着围坐到火炉旁。
    兄弟两人一身寒气,王氏唯恐两个儿子受寒,忙将火炉口对准二人。
    谢行俭暖了下手,一家子围坐一起有说有笑。
    *
    鸡鸣三声,东方破晓。
    昨晚一家人聊的尽兴,都睡得比较晚,谢行俭醒来的时候,已过了辰时。
    下了一晚上的鹅毛大雪,屋外早已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越到年尾,县城买年货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他哥的铺子不能缺人。
    生意忙,吃了饭后,大人全出动去铺子帮忙了,又只留下他看家带小孩子。
    许是外面冷的厉害,他领着两个小侄子堆了一回雪人后,两个小孩就吵着手冷,非要回屋里呆着。
    谢行俭也玩累了,索性回屋升起炉子,炭火暖和,两个小孩子不一会儿就酣然入睡。
    县学已经放了年假,他也就不用再赶课业,但读书是日积月累的事,可不能偷懒一日,因而他从房间搬出一摞子书,坐在火炉前捧着书,津津有味的小声吟咏起诗句。
    院试重考诗赋卷,他对自己的作诗水平有自知之明,见题能作诗,只诗文显得干巴无趣,缺少寓意。
    用林教谕的话说,还是练习少了,读的诗也太少,缺少积累。
    为了避免院试出现滑铁卢,谢行俭不得不硬着头皮拓宽他的作诗路子。
    这些天他将名人文豪所做的诗一字一句的解剖背诵,再字字斟酌,假想倘若是他写这首诗,他会写成什么样。
    就这样扪心自省,他的作诗水平眼瞅的往上攀升了好几个高度。
    以前嚼之无味,现在至少能够拿出来给人品一品了。
    当然,这是谢行俭自以为是的想法,至于到底如何,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拿回县学给先生看看再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