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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边石岬旁,秦雨棠将几盏临时做的水灯放入海浪之中,清浅温柔的光芒随着东海柔软的波纹逐渐飘远。海上薄雾笼罩的几簇月色似是被灯光映亮,它们勇敢地挣脱薄雾倾泻下来,把漆黑的大海照出一个带着光芒的缺口。
    这是蓬莱自古而成的习俗,每当有同袍逝世,便要在海中放水灯。光明会指引着散落的孤独灵魂回到故土,在死后的第七日,他们会化作鸥鸟,随着信风返还蓬莱,再来看这世外仙岛最后一眼。
    澹台莲静静看着那简易的坟冢,半晌之后阖目默吟往生箓,神情肃穆而庄重。
    程素的坟冢旁,又多了几个新坟,其中的那个姑娘,曲遥是认识的。
    那是曾经拜托过曲遥给澹台莲送东西的师姐甲和乙,她们曾经是浮屠莲花澹台莲的忠实后援团,每天打打闹闹,为了澹台莲和其它女弟子分帮分伙,曲遥当初觉得她们每天就是闲的出屁。
    那天,太极台下的师悯慈禁锢了所有蓬莱弟子后,便开始逼问这些人交出曲遥。在死亡和恐惧的威逼下,程素第一个站了出来,紧接着站出来的就是平日里这几个分帮分伙打打闹闹的姑娘。甲师姐奋力为程素援护,她临死前都还喊着“姑奶奶绝不能输给你!姑奶奶比你喜欢玉清尊者!”
    一旁的乙师姐拼了性命保护了丙师姐,让她安全撤退,她说师妹,你比我小,修为比我厉害,逃出去应该帮得上忙。
    转眼间,这些昨天还在拉帮结派嬉笑打闹的女孩,就剩下了一个。
    丙师姐刚从冬岛采花归来,她并没有哭,手里捧着两个要好姐妹生前最喜欢的莲花,珍重地将盛放的月白色雪莲插在坟茔之上,然后默默地看着那两块极简易的墓碑。
    她们不该叫甲乙丙,她们是有名字的。
    曲遥看着那以木板刻成的简易墓碑,她们叫于琳,秦梦澜,迟月。
    突然,曲遥背后响起一个带着惊诧的疲惫女声,那声音极尽沙哑虚弱,仿佛对方是几天几夜没睡觉一般。
    “曲遥?你怎么回来了!?宫主临终前那样交待你!让你留在焚心冢!你身为蓬莱弟子!怎么可以违背宫主遗志!?你当领罚……”
    是澹台微。
    澹台微明显是受了重伤,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训斥之言语都是虚张声势。宋春水站在澹台微身后,春水师兄的境况显然也没有那么好,却多少比澹台微强一些。他满脸担忧地看着澹台微,仿佛准备随时搀扶即将倒下的她。
    曲遥转过身,眼光极沉静庄肃,直直看向澹台微。
    澹台莲素知澹台微厌恶曲遥,上前一步想要将曲遥挡在身后,却被曲遥拽住了手腕拉开了。
    “我临走前,已被蓬莱除名了,太清尊者忘了么?所以违背个宗主遗志,也不算什么大事,更不必领蓬莱的罚了。”
    曲遥这会子并不想理会她,只是淡淡道。
    曲遥看向澹台微,在他的记忆里,澹台微始终梳着一个一丝不苟的冲天发髻,发髻上插一把精钢扇,可如今,她头上的发髻散了,龙华衿也不再是那般整洁飘逸,海月袍上全是血污,头上的精钢扇子也不翼而飞。
    她率领蓬莱余部与师悯慈关押登州百姓的尸器整整打了两天两夜,这才保住登州百姓暂时的平安。曲遥看着她默了默,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澹台微这般狼狈的模样。
    澹台微被曲遥噎的一愣,她沉默半晌,终于叹息一声。
    “是了,你又怎么会听话。”
    “你是师兄的徒弟,秉性自然跟你那师父一个样。”曲遥听见这话一愣。
    澹台微是全蓬莱尊者里,最讨厌他的一个。曲遥入门之时,澹台微便极力反对,曲遥入门之后更是没给过他好脸子,更是极喜惩罚曲遥,不是罚跪就是抄清心诀,在曲遥心中,澹台微和“晦气”这个词儿就是一奶同胞。
    “我师父他……”曲遥颦着眉头,欲言又止看向澹台微。
    澹台微却转过身子,背对着曲遥。
    澹台微这明显话里有话。
    “曲遥,你知道一直以来我为什么厌恶你么?”澹台微沉默半晌,突然问道。
    曲遥听罢,长目微睁,呆呆地看向澹台微。
    “你从不知道,当年的师兄是怎样一个风光霁月,俊朗绝尘之人。有多少人爱慕他,有多少人憧憬他。”
    澹台微这话题转的太快,曲遥愣怔片刻才听懂,她是在说他的师父,曲天风。
    “他会变成一个世人口中的杀人魔,一个疯子,一个一生只能躲躲藏藏的鼠辈,全都是为了你,和一个可笑的大运河畔的卖艺女。”
    海风将澹台微这句话轻轻送进曲遥的耳中。
    “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曲遥垂眸轻声道。
    “呵……一群傻子……”澹台微轻笑一声,混浊的眼睛似乎再生不出泪水,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残破的蓬莱宫,墨发无力地在风中飘动,黑色的发丝里已藏了银白。
    当年风光霁月的,又何止澹台天风,澹台微亦是豆蔻年华,袅袅婷婷的剑仙,无论相貌或是修为,样样出挑。
    “师兄的后半生过成那样,过的那么苦,却从未恨过与他毫无血缘的你。宫主明知道你是仇堕骨肉身转生,又身怀震海柱邪灵恶力,却从未想过对你下杀手,甚至为了保住你动用血咒誓印……到死都在护犊子。”
    曲遥默默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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