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页
“景略。”
四月十三日,仆人进宫禀告王勐病情突然恶化,苻坚又去丞相府。
两夜无眠。
四月十五,王勐拖着最后一口气在府中跪拜苻坚。
“晋朝虽然僻处江南,但为**正统,而且上下安和。臣死之后,陛下千万不可图灭晋朝。鲜卑、西羌降伏贵族贼心不死,是我国的仇敌,迟早要成为祸害,应逐渐铲除他们,以利于国家。”
苻坚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
二人相拥无言。
太子苻宏跟在苻坚身边侍奉前后,他看的泪眼婆娑。
苻坚叹息,“上天为何夺我景略。”
“父皇…”苻宏只叫出了这么一声,他颤抖的嘴唇怎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晚,王勐病逝。
萱城得知消息后就奔至了丞相府,下人们涌了上来,痛哭不止。
苻坚一直握着王勐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萱城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施了法一样,他定在原地。
王嘉为何能预知后事?
这一年,死了很多人。
清河死了,苻坚失去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妃子。
荀太后走了,苻坚失去了娘。
晋朝简文皇帝和大司马桓温死了,苻坚失去了对手。
王勐走了,苻坚失去了左膀右臂。
………………………
………………………
然而…
清河死,苻坚却拥有张伶然这么一位聪慧明辨的夫人。
桓温死,苻坚却迎来了谢安这般豁达大度、游目骋怀的执政对手。
荀太后死,苻坚依旧有自己的亲弟弟在身边。
王勐死,却在临走之际留下了阳平公当为宰辅的遗言。
萱城久久不能释怀,为何王勐就突然去了呢?似乎感觉做了一个梦一样恍惚,什么东西不受控制了?唯有人的生命。
生老病死,这是谁都无法控制的,何况积劳成疾的大秦丞相,上个月,王勐还跟他们一起议政,这个月,这个人永远的离开了世间。
苻坚下令按照汉朝安葬大司马大将军霍光的最高规格,隆重安葬王勐,并追谥王勐为“武侯”。
秦国上下哭声震野,三日不绝。
苻坚以国葬葬之,大秦不论平民抑或贵族,家家户户悬素白于门户三日,万物归寂。
萱城去了宫中陪苻坚,苻坚一言不发,这是唯一一次萱城在苻坚的身上看见落寞。
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青丝间竟然乱了几根白发,萱城盯着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拔了,他抚摸着苻坚散乱下来的头发,低语喃喃,“几时我们忘了彼此,你怎么去找我,我怎么去找你。”
“苻坚,一千六百四十年,这不是儿戏,你逃不过时光的。谁都逃不掉,一千八百年,又或者再过了一千七百年,我也不在了。”
他抱着苻坚的头在胸口贴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泪水再也忍不住的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打在了苻坚的衣袍上。
他似乎听见那人的一声笑声,再仔细去听,却无声无息。
那一夜,萱城没有回府,他在明光殿伴君共寝。
三千世界鸦杀尽,与君共寝到天明———
高杉晋作的诗写的真好,萱城由心而叹。
萱城最后一次见慕容冲,是在紫宫外的花园里。
紫宫极其阴暗晦涩,可外面的花园去极其秀美,一排一排的青竹,像是新生儿那般光彩夺目。
萱城站在苻坚身边,他们看着宫人领着慕容冲走出紫宫,一步一步靠近。
慕容冲成长了,他的身高长的很快,萱城以现代人的丈量目测,185cm上下,而且他只会长的更高。
这一次,他身着一件素色袍子,青灰色的,可即便全身上下那般的素,却依旧遮挡不住他脸上散发出来的风华。
光是他雪白的皮肤就已经惊艳世人了,在阳光下竟然泛着光,透亮透亮。
他上前来,脸色冰冷,久久未动。
“慕容冲,拜别圣上。”南岸朗声。
慕容冲依旧未动。
“慕容冲,你。”
苻坚摆手,“罢了,冲儿,此间离去,你我便是再无相见,无论你怎么恨朕,朕都听不到了,去吧。”
萱城听出了苻坚语气中多少带了些许的不忍。
临近三载光阴,说是无情上天也不信。
可若是有情,放手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伤害,慕容冲在秦宫受宠三载,人人怨声载道,离了长安,他怎么活,萱城不敢想。
宫人皆寂静无言,南岸也紧紧闭嘴不言,这样几个人就这么怔怔的站了许久,直到萱城轻轻走过去,他望着慕容冲的眼睛,这一次,他直视,无所畏惧。
“冲儿,再见。”这是他对慕容冲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履行了他的承诺,放他离开秦宫。
慕容冲无言转身,萱城回到苻坚身边。
苻坚望着他的背影,思绪久久不平,他抓着萱城的手,萱城用心感受到了他的颤抖。
“苻融,你我永生不再见。”十步之隔,慕容冲忽然回过头来,他冰冷的声音依旧像是长白山上长久不化的雪一般,令人望而生寒。
萱城无声而笑,笑容惨淡凉薄。
…他亲手将历史推向真实。
历史残酷的把真相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