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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不能远视,耳不能轻听。
在身体状况良好的情况下,他可以把握住各方面平衡,稍微抽取一部分修为,维持某种能力。比如说,在骡马市跟随伏传时,谢青鹤就增强了自己的目力与判断力,还故意增加了隐匿气息的能力,让自己能够随时营救伏传又不被伏传发现。
这种状态也有危险与弊端。
被压在体内的魔类可能会趁势勾引蛊惑他,混淆他的记忆与神智。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青鹤一直将平衡把握得很好,至少,他还从没有因此被魔类暗算成功。
现在,谢青鹤也化用了一部分修为,增强了自己的耳力。
他正在倾听整个村落。
伏传趴在桌前玩村长家待客用的茶杯。
那是难得的一套颜色相同的杯盏,看上去是一套,壶嘴磕了一片瓷,盖子用绳子拴在壶身上,壶身与壶盖颜色不一样,盖子还小了一圈,勉强能盖住,可见是摔了重新配的盖儿。杯子也用得很旧了,总共四个杯子,三个都缺了口。
“乡人们想凑一套齐整的茶杯都这么难啊。这可是村长家里。”伏传突然说。
谢青鹤仍旧和耐心地倾听着。
倾听是件非常需要耐心的事情。并不是拥有了耳力,就能分分钟窥见不为人知的隐秘。
——哪有那么恰好,你竖起耳朵,人家就马上开始说秘密?
所以,谢青鹤也不仅是徒劳地等待。
他将耳力增强,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体察入微的玄妙之中。
除了能听见村中农人房中的私语,也能听见牲畜圈中的呼噜与沉眠,稼穑生长的茁壮与破土,甚至能听见裸露土地中各种虫卵成熟的声音。这片大地上,不独有人耕种、生活,也有畜鸟虫鱼,也有花草树木,天上降下的寒露,地上蒸腾的云水……
至于伏传闲得无聊要找他说话……
他听见伏传在屋子里乱转,听见伏传嘀咕,他还知道伏传满心烦躁。
“师叔,我知道你想救那妇人。可人必自救而人救之。她今日被丈夫打得臭死也不吭气,咱们救了她这一次,明日走了,还能救她第二次,第三次么?”
伏传手指堵住茶杯上的小缺口,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完美。
“您行走江湖这么些年,您才是老前辈。想来不必弟子多嘴,您也能看出来。”
“什么狐狸精,除邪祟,都是假的。那神婆改口之前,先看了那妇人的婆婆一眼。后来也是那家的婆婆取了银钱出来,给了神婆做酬劳——这事儿就是那家的婆婆要杀媳妇,便求助神婆。”
“今日狐狸精没了,明天狐狸精又回来了!这婆婆才该杀!”伏传恶狠狠地说。
谢青鹤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似水波微颤,忍不住睁眼,看向伏传。
伏传眼底带煞。
“你心中有隙。”谢青鹤顾不上监听远处,注意力都放回了小师弟身上,“为何不念守心经?你的基本功都练到哪里去了?摄念,静心!若不会,即刻数息,一……二……三……”
伏传根本不理会他的指点,仍旧趴在桌上:“我好端端的,不会入魔。”
见谢青鹤还不肯罢休,一直盯着他,他才解释说:“我小时候就这样了。但凡听别人诉说痛苦委屈,我就能感同身受。不过,您别看我心中带煞,其实不会影响我的心智。不然师父早就把我关起来了,哪里会让我独自一人往山下跑?”
“你修的是九转同心道?”谢青鹤熟知宗门中的一切,马上就抓到了重点。
伏传摇头:“我轻信易感的毛病是天生的,不过,我就算听了别人的故事会流泪愤怒,也不会影响我对局势的判断,因为,我听好人的故事会流泪,听坏人的故事也会感动,好坏都是一样的。师父说,我这不分好坏同施怜悯,才是真正的无情,想叫我修无情道呢。”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的枪,说:“不过,我和师父一样,修的是一心道。”
“师叔,您还没有告诉我,要怎么救那妇人?”伏传好奇地问。
谢青鹤觉得小师弟有些矛盾:“你一边说救不得那妇人,一边问我如何才能救他,那你究竟想不想救她?你若不想管闲事,就不该让我把马车赶得这么近。我修人间道,自知人力有尽,平时也不会多问凡夫俗子的爱恨悲欢。若不见人间悲苦也罢了,既然近前看见有人受苦含冤,难免出手相助。”
“我自然想救她。可她也并没有让我们救她。”伏传强调了一点,“按照大师兄的行侠手册,这妇人就不该救,救也是徒劳。”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你大师兄的想法也会发生改变。”谢青鹤说。
那个习惯快意恩仇,命人不服就快去死的谢青鹤,也渐渐地变成了一个想要好结局的老好人。
他在入魔之中,为那么多人书写了全新的故事结局,使好人有好报,恶人横死街头,有情人终成眷属,有德者高居庙堂……到了现实之中,反而要守着条条框框,不肯去施舍一个好结局么?
谁规定人间道一定要七情八苦?一定要三善六恶?一定要纵容黑暗与阴影存在?
伏传还要坚持大师兄的行侠手册,谢青鹤不跟他鬼打墙,说:“你很聪明。看出来乡野之间‘愚夫愚妇’的本质。今日之事,除邪祟是假,婆家杀媳是真。想要解决那妇人的麻烦,就得弄清楚,婆家为何要杀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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