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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皇城方向走,雨势越小。
常记货栈那边铅云密布,暴雨之下,人们连天时都难以辨认,仿佛入了深夜。
皇城这边也有乌云飘来,却挡不住天边艳阳,有万丈金光从云霄深处逼射而至。矗立千年的皇家宫苑,在细雨绵绵中展露出惊人的美貌。
伏传抹了一把脸,说:“这可见鬼了。那边那群人……是准备出来赏雨吗?”
谢青鹤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
深苑高楼之上,有穿着青灰色衣裳的奴仆,搬着各类家什物件儿,成行成列地往楼上布置。楼下游廊里几个衣衫鲜艳的丫鬟,簇拥着几个小姐或是贵妇,嘻嘻哈哈地正要上楼去赏雨……
龙城之中,这样每天闲得没事做的贵人不知凡几。下雨要赏雨,下雪要赏雪,阴天还要赏花。
待会儿去了皇城,只怕这样百无聊赖寻机消遣的闲人,还要更多十倍。
谢青鹤难得失算,这会儿竟有些哭笑不得。皇城的雨,下得这么恰好,他和伏传非但不能借着暴雨的掩护,顺利滑入宫禁。这会儿还凭空多出无数双“赏雨”的眼睛,帮着禁军宫卫“巡视”……
“仔细些。”谢青鹤叮嘱一句。
他俩是要去宫中“偷”皇帝,不打草惊蛇是最好。
若是一路杀进去,伏蔚心生戒备,想要悄无声息地摄去伏蔚的一道地魂,那就不那么容易了。
伏传乖乖点头:“嗯。”
在皇城之外突进并不太困难,别处雨势太大,望楼的守卫也都稍显懈怠。这么大的雨,巡城的守卫出去一趟行走艰难,哪路宵小肯冒着这么大的雨出来犯案?大家都是人,都有具体的难处嘛。
进入禁军防守的范围就得再三小心了。禁军的岗哨分明暗两班,暗哨是藏在各处楼堡屋檐上放冷箭的,两个时辰就换班一次,防守非常严密。
以谢青鹤与伏传的身手,绕过这群凡夫俗子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溜进皇城,本也不难。
难在谢青鹤疾走一段距离之后,总要歇息片刻。
伏传刚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等他,这么来来回回折腾了三五次之后,伏传也忍不住了:“师叔,您这是怎么了?气力不继么?”
“嗯。”谢青鹤也没有具体解释,他的麻烦可不是气力不继这么简单,“有些旧患。”
“要么,我背着您?”伏传问。
他眼底带着真诚的关切,还有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是怕这个提议会刺伤谢青鹤的自尊心?
谢青鹤丝毫不以为忤:“好啊。谢谢你。”
伏传在谢青鹤跟前微微蹲身,谢青鹤就伏在他背上,让他背了起来。
伏传年纪还小,身量未长,个儿已经足够高了,只是骨架不如成年人那么宽厚。再者他自幼习武,力气总是足够的。谢青鹤常年熬着旧伤瘦得一把干柴,也实在没有多少份量。
伏传意外于师叔的体重轻飘,愕然道:“您也太瘦了。”
谢青鹤无奈笑道:“这时候也算好处吧。”
伏传背着他避着各处岗哨在屋檐上飞掠,半点没耽误身法轻灵,可见谢青鹤确实不重。
他第一次来皇城,没什么经验也不认路,全靠谢青鹤在耳畔指点。偶尔察觉不到的暗哨,也得靠谢青鹤提醒他注意。他对谢青鹤极其信任,说哪里就是哪里,一路上跑得飞快。
“前边就是太极殿了。”谢青鹤指点伏传绕过两队人马,“贴着那边墙根的阴影走,外边侍卫看不见。”
伏传也不吭气,背着谢青鹤轻飘飘地滑下墙根,踮着脚偷摸往里。
谢青鹤给他逗得不行。这孩子横冲直撞惯了,没干过翻墙潜入的坏事,这蠢样子只怕是下山之后看见哪路小偷小摸干坏事,下意识地学了下来。以伏传的轻功,哪里就需要踮着脚尖走路了?
正往前走,原本应该无人的通路,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也不必谢青鹤指点,伏传轻轻一翻,背着谢青鹤藏到了廊殿穹顶之上,躲在梁柱之后。
底下就有三个穿着灰色衣裳的小阉人快步走了出来,软底鞋子走路声音很轻,两个阉人抬着一具尸体,另有一个跟在身边,俱是低头快走,匆匆忙忙。
大约是走得太快太颠簸,被黑布覆盖的尸体滑出一条腿,软绵绵地耷拉下来。
那条腿骨折变形,肿大发黑,使人触目惊心。
跟随一遍的小阉人连忙把那条腿塞回担架,把黑布掩好,做手势催促快走。三个人运送一具尸体,就这么轻快迅速地离开了太极殿,不知道去往何处。
伏传有些怔忡。
这里可是太极殿。
太极殿是皇帝居所,天底下至尊至贵之地。
就算皇帝昏聩残暴,就算皇帝肆意打杀宫人,起码还得要脸吧?至少不能在太极殿杀人吧?
直接从太极殿里抬尸体出去,这是彻底不要名声了吗?一个皇帝,连最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他还有下限么?
谢青鹤提醒他:“伏传。”
伏传也不吭声,也不往地下走了,顺着廊殿的梁柱往前靠近。
这地方已经是太极殿的范围。太极殿是皇帝日常起居之处,若不去后宫繁衍子嗣,多半都会歇在太极殿,方便处理前朝政务。正殿设有御座,用以日常议政,偏殿则是皇帝休息吃饭的地方。
谢青鹤看了天色一眼,这时候,该是皇帝加宵夜的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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