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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是陈老太修为更深,以老妇之身庇佑了成年的孙儿,大郎本就觉得非常理亏。
王寡妇的出现缓解了陈老太和大郎之间的矛盾,大郎自然会从感情上偏向王寡妇。
更何况,世俗之中,男女结合也是人生最重要的大事,不能成家,何谈立业?三娘与王寡妇想要撮合小辈,两家之间都有了聘娶的说法,大郎看在未婚妻的情分上,也得向着王寡妇几分。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搁在寒江剑派都是完全不成立的。寒江剑派不以血裔传承,压根儿就不看重结婚生子之事,反而因为结侣之事会影响修行,对此持不赞同的态度。门下想结婚还得提前给外门执事打报告,一旦沉迷俗世生活不能坚持修行,马上就会被放下山去镇上生活。
伏传从前没想过山上山下的生活有什么不同。刚住进小院的时候,他看着三娘照顾着陈老太,大郎二郎帮忙做家务,一家人围坐吃饭,就觉得特别温馨幸福。
直到今天,他回想起往事,才突然意识到想要一直维持世俗家庭的生活氛围,是要付出代价的。
“俗世之中,上至天家,下至平民百姓,都以血脉维系,姓氏传承。史稿记载,上古至善之国,一姓治世八百年,可见是家天下的极限了。你算一算自创派祖师至今,我们这一脉又有多少年了?”谢青鹤问道。
苗苗山居的小弟子都能回答这种问题,伏传随口给出答案:“有说二万三千余年,也有说三万一千多年。世间史稿以我派知宝洞为根本,所谓有史以来,就是我派创立之初。”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笑道:“你在山上见过的一切,都是祖师们一代代吃着教训,慢慢推敲完善的结果。其他的不敢说,至少山上的传承生活最适合修行之人,代诸弟子了断了许多尘缘纷扰。人在俗世之中,好好地做个人就很艰难了,何况还要修心养性?勤恳修行?”
哪怕是在寒江剑派历代祖师之中,敢和谢青鹤一样选修人间道的,也是少之又少。
二者之间,实在无法两全,太过艰难。
“那咱们将《大折不弯》修法广布世间,岂不是走错了方向?”伏传想了想,“是不是应该开宗立派,设立修行的门槛。若要求法者,须出家弃族,以宗门为家修行,摒弃俗世牵绊……”
谢青鹤被他的认真逗笑了:“你且等一等。难道你将《大折不弯》修法传出去,是想让所有人都悟道求真,登天成仙?”
这当然不可能。
寒江剑派历代祖师也没有几个顺利飞升的,登真成仙只是个美好的传说罢了。
“不过是让人越加身强体健罢了。”谢青鹤说。
伏传想起那个漆黑的夜里,他与谢青鹤从粱安侯府溜了出来,在贫民街区里藏身躲避。
那时候他看见了许许多多躺在地上的病弱百姓,因病痛缠身,夜里无法安寝,不得不发出微弱痛苦的叹息,饥饿得睡不着觉的小乞儿,半夜爬起来去喝冰冷的井水……
那时候他就决定留在那里。
他向谢青鹤祈求了传承,决意将《大折不弯》修法传布出去,使人强身健体。
最初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只是经历得多了,得到的多了,人性中的贪婪不足作祟,难免想要更进一步,更好一点。伏传本身没有任何私欲,可他的想法还是太过挑战人性,不切实际。
“你生在师门,认为师门一切皆好,岂不知俗世之人生于血亲之家,也认为家中一切皆好?大郎受限于家中牵绊,你就不受师门牵绊了么?我赴京吞魔,你骡马市斩人,不都是受了师门牵绊影响?吞魔伤我自身,斩人坏你修行,都是有坏处的。”谢青鹤开解他两句,“就不要同情他人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登真成仙是一种活法,永堕红尘也是一种活法。”
伏传还要再说什么,谢青鹤从袖子里抠了抠,摸出来一枚阴阳鱼,说:“你想一想吧。”
这枚阴阳鱼做工比较粗糙,是六年前住在京城小院儿时,谢青鹤为了给周家几口人说法,让三娘去附近的道观花法金请回来的一枚小挂件。谢青鹤别的东西不爱带着,阴阳鱼倒是随身备着一个。
这世间许多使人想不通的事情,拿出阴阳鱼来看上一眼,慢慢地也就纾解开了。
伏传从前就被谢青鹤赠了一枚阴阳鱼扣儿,比这个小东西精巧得多,就挂在他的慕鹤枪上。
这会儿拿着这枚阴阳鱼,木刻的挂件,做工也不精致,还掉了些漆,看上去颇为陈旧。唯一让伏传觉得珍贵的是,这是大师兄的旧物,握在手心,似乎还能感觉到大师兄残留的体温。
阴中一点阳,阳中一点阴。
修者看待世界的心态与普通人就不一样。别的宗门教派喜欢对人说教,要么发愿拔救众生,要么立志教化万物,把不好的通通扭成好的,制定好规则让所有人都遵循……修士不喜欢这么做。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何况,阴阳共生。有善才有恶,有好才有坏。
纯然美丽善良没有一丝污秽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也不符合修者的世界观。
伏传才有了些用力过猛的迹象,谢青鹤又给了他一枚阴阳鱼,提醒他不必太过绝对。修行本就不是唯一的出路。有人不慕神仙,甘愿永堕红尘,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世有阴阳才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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