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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假山层层叠叠地遮挡着视线,伏传也没看出什么名堂。玉山宫里住着叔父陈秀的几个儿子,以及陈起的养子项斐,伏传也不好意思随随便便以耳力窥视。
他带着大黑狗继续往前走,踏入宫门之后,恰好看见陈秋手持木剑,逼得项斐节节败退。
“兄长好兴致。”伏传出声招呼。
陈秋与项斐同时回头,陈秋反应快,趁势一剑劈在项斐左肩,噗一声闷响。
木剑竟然劈断了。
伏传笑眯眯地看着项斐,说:“兄长学艺不精。”
项斐勉强笑了笑,转身与陈秋叙礼道别,拿起挂在架上的衣裳,从演武台上一跃而下:“隽弟怎么来了?大黑,嘿!”他弯下腰,伸手招呼大黑狗近前。
大黑狗很亲昵地冲了上去,让项斐抱着撸胸口的毛毛,发出兴奋的喘息声。
“陪大黑狗出来玩,不知不觉走过来了,就到兄长这里讨杯水喝。”伏传说。
他两人说着话就进了屋。
从头到尾,伏传就像是没有见到陈秋,将他视若无睹。项斐也见惯不怪。
伏传打量项斐的待客厅,说:“太素净了些。阿父阿母每逢年节都赏东西,你要收着舍不得摆也罢了,大兄给你的东西怎么也不见了?”
项斐不大愿意说,恰好使女来送饮食,他就岔开话题:“听说柏州生乱,没事吧?”
伏传先给大黑狗喂水,说道:“也是柳荃不走运。他追杀林白时,恰好撞见单父麾下的左率带着新兵在柏州附近学泅水,带着人直接杀了个回马枪,不到半天就推平了。大兄和姑父忙着给柳荃擦屁股,从恕州调了粮食过去安抚难民……”
伏传摇摇头,点评柳荃:“脑子不好。”
王都那边乱象纷陈,陈家治下也常有不正常的事情发生。比如刚刚发生的柏州之乱。
柏州牧柳荃出身山阴著姓,迎娶陈氏女为妻,算起来是谢青鹤与伏传隔了房的堂姐夫。出身不差,当然就读过书,再有家族势力摆在身后,混个一州牧守也不稀奇。
往日陈起忙着打仗,对地方民务只有两个要求,第一,粮食要收上来。第二,安稳不生乱。
这两年詹玄机坐镇青州主管天下民务,有权有人有时间,就给地方上了马嚼子,划了条条框框要求遵行。最重要的是,詹玄机很早就给了照会,青州会不定时地派监察到地方巡视。
被柳荃追杀的林白,就是詹玄机派到柏州去的监察参事,可见柳荃多么地胆大包天。
“从来财帛动人心。”项斐跟着叹气。
陈家从地方只要两样东西,一是粮食,二是役夫。他对别的事都好说话,唯独粮食和役夫征不上来,不管是谁主持地方民务,他都会马上翻脸。没有人敢在这事上挑衅陈起的脾气。
这两年沈俣在相州施行新农法,灌溉、施肥、新农具,多管齐下,第一年就增产四倍。
这就使得相州在自用、课税之外,还有不少多余的粮食。若是陈起还在,这批粮食多半就收归私库了,可上官时宜和谢青鹤都不是盘剥百姓之人,课税之外,一概不碰。
恰好有其他州县因天时歉收,牧守自掏腰包买粮交差,勾兑到沈俣头上。沈俣帮着相州与对方牵桥搭线,几次谈判之后,卖了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价钱。
柳荃对此深为心动。
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种粮食哪有种药材赚钱?叫治下百姓全都改种药材,课税时就花钱去相州买粮,待隔两年药材收卖之后,再把买粮的钱兑回来,还能大赚一笔。
然而,他的运气并不好。
百姓才把药材种下去,这年天时不好,各处粮食都欠收,包括相州。
柳荃马上意识到不好,到课税上交之时,相州很可能无粮可卖。他并不想丢了牧守的位置,干脆就给陈起写信卖惨,说柏州灾情严重,百姓生无可恋,今年只怕课税艰难——能不能交财帛抵税?
战争时期,粮食才是硬通货。什么金银布匹都没粮食值钱。
可是,现在不是暂时休战么?
这年月江湖路远,消息传递不便,柳荃在柏州干的种种事情,还真没有人暗中告密到青州。詹玄机凭着老狐狸的嗅觉隐隐察觉到不对,拍林白跑了一趟,已经知道他把耕地全都变成了药田。
詹玄机与谢青鹤商量之后,决定按兵不动,暂时放柳荃一马。
担心柏州百姓种一年药没有粮食吃,詹玄机还给柏州拨了一些粮食,给柳荃应急。
让人万万想不到是,柳荃居然把青州拨给他赈灾的粮食,高价卖给当地百姓。
这事简直超出正常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谢青鹤经历过无数次灾荒,也对灾年时贪腐官吏的各种骚操作习以为常,类似于柳荃这么不怕死的——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百姓活不下去就会生乱,柏州就像是四面着火的仓库,柳荃顾此失彼。
詹玄机第二次派出林白,就是打算收集证据,要拿柳荃问罪了。
柳荃居然脑残到追杀林白。
好死不死撞上了单煦罡在野外拉练的新兵部队,直接就坑掉了全家。
谢青鹤和詹玄机熬了一夜没睡,就是在想辙到处抠粮食,企图用粮食把柳荃弄得民心慌慌的柏州稳定下来,这一场闹剧把伏传的小金库都抄了个干干净净,一颗存粮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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