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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传方才走进藏库,顺手拿起摔落在地上的玉器,一手拿着摔掉的耳朵,叹了口气。
历代匠人中知者众多,修士中也不乏以造物入道之先贤。可惜世俗将之视为奇技淫巧,认为享受是诱人堕落、摧毁精神的坏东西,绝不肯给予匠人任何地位。最顶级的匠人若非豪富家奴,则是皇室官奴,以至于许多传世之宝只名其藏主,不知其造主。
伏传知道谢青鹤在修知道,有字书传道,无字书亦传道。各色匠人手造之物,即是无字之书。
他此次来王都本想拜访几位玉匠大师,还没来得及去拜访,先在天子藏库里目睹了珍物被毁,难免有些可惜。
康郦见他拿着摔断的玉器耳朵不大高兴,连忙引他往后走:“小郎君,这儿还有一墙!”
他身穿甲胄,腰佩长剑,走起路来叮铃哐啷,路过的珍玩摔了一地。
伏传都木了。
康郦才反应过来,按住自己横扫的长剑,尴尬地说:“哎呀,哎呀。”
“禁宫内外几处藏库都封起来,谁也不许动。”伏传突然说。
康郦和尤显都很意外。
这就太过分了吧?不合规矩啊!
伏传不是不懂规矩,他就是不想照着规矩来办。
外人看他再风光也是外臣,这东西全封存了上交给陈君、陈少君,有你隽小郎君什么事?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事前先薅一波,大家都是这么干的,陈起也没道理怪罪。
但是,伏传没把自己当外人。这东西封了就是师父的,是大师兄的,也就是他的。
他不是守财吝啬之人。这些东西放在他的手里,放在大师兄的手里,才能更好地用之于民。每次打完仗就抢东西,这是土匪下山吗?这破规矩就不能再延续。
“恩自上出。”伏传搬出杀人不眨眼、屠城不手软的陈起来吓人。
“把藏库都封了,待阿父驾幸王都之后,再做处置。诸君将士今日建功,阿父必会论功行赏。阿父未至,你们就纵着属下把旧天子的藏库搬个一干二净,是要阿父自掏腰包放赏,还是要阿父怪罪我督战不力,连个藏库都守不好,叫‘乱民’抢了去?”伏传问道。
这番话的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你们就干翻了王氏父子这点功劳,还想染指妘氏旧藏,叫陈起荷包出血奖赏你们?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没有?没有你们,陈家也能轻取王都,把你们统统砍成菜人。
陈起赫赫凶名在外。
伏传把他搬了出来,不说几个降臣,原本就是陈家奸细的康郦都缩了缩脖子。
藏库本就只有康郦和尤显派兵强占了有利位置,其余几人都没戏。康郦和尤显都闷声不敢抗议,皮裕、许宽、向攸更加没意见。
伏传才把摔坏的玉器放回台子,掉落的耳朵拢在一起,说:“王都缺粮日久,金银币帛等库藏封存都不许动,粮仓可以分取自用。城中有豪富之家,也可以征用去粮食——康将军,你离家日久,或许不知道我大兄立下的规矩,今日我转告于你。”
康郦再不懂事也知道陈隽的“大兄”就是未来的太子,唯一的储君,连忙肃容垂首:“仆在。”
“新降之城,无论贫富之家,一律不得伤其无辜。不许强辱妇人。不许绝人生路。不许构陷截杀——意思就是,你去富豪家里掏人家的粮仓,要给他们留下活命的口粮,不能让他们饿死。若是他们的家丁扑上来阻止,你就把人绑了放在一边,不要用刀砍他的脖子。他们再是不懂事不听话,你也不能故意惹他拿刀砍你,再借口他是不驯刁民,将他斩杀。”
“不许强辱妇人这一条,就不需要我细细地给你解释了吧?”伏传说。
如果说这是陈起的命令,效果当然更好。
可是,陈起本身就是很纵容属下新胜之后烧杀抢掠的脾性,安在陈起身上太过违和不可信。
说是谢青鹤的命令就比较使人信服。毕竟陈家马上就要龙登九五,当皇帝和当军阀是两回事。皇帝固然顾念旧情爱护老兄弟,太子就得仁厚宽和一些,才能抚育万民嘛。
“不用不用,仆都明白!”康郦被开粮仓的事激动坏了。
乱世珍宝不值钱,粮食才是硬通货。
去年天时不好,各处歉收,他原本以为王都的粮仓会被死死扣着,至不济也要留下大半收缴回陈家。哪晓得隽小郎君如此气量恢宏,一句话吩咐开仓,任凭禁军自取。
金银财宝它能吃吗?不能吃!和粮食相比,金银财宝它就是个屁!
皮裕与许宽也有些意动。
不等他俩说话,伏传已经吩咐康郦:“一碗水端平,该怎么分怎么分。好容易平平稳稳地顺了下来,不要为了一口吃的再炸营。家里各州不说个个吃饱,缺粮就赊欠匀拨,有灾能得赈济,如今不打仗了,踏踏实实过日子,谁也饿不死。”
康郦不迭答应:“是,是,仆明白。”
伏传见天色不早,踱步往外走:“菜人也不要再吃了。昔时城门吏拘杀出城百姓,市其尸骨,荆王愤告妘氏天子御前,惨遭昏天子杖杀。这都是旧朝痛事,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辙。”
这就更没人敢异议了,各人都不迭点头,被十岁大的孩子训得脑袋一点一点。
“行吧,我就先回黎王府了。”伏传说了一遍,突然问道,“夏荔呢?”
这群将军都一直跟着伏传,谁也不知道骁骑营将军夏荔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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