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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实验地留了这样一本实验记录。
纸页上的字是冷冰冰的,叙事的语气也平淡,可那字底下杀的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庞大的“处理坑”里白骨堆了这样高。
而且这地方是叫“七号”实验村庄。有七号,说明一定有六号、五号……一号,说不定还有八号、九号……一百号,茫茫荒地里,也许到处都是这样的村庄遗迹,到处都是积满白骨的万人坑,星星点点,掩在一人高的草地里。
这片大地寂无声息,到处是尸地。
真令人不寒而栗。
亡命城以东的“天下”是那样繁华热闹,宫宇富丽,街市繁荣,有那么多的人在笑。只隔了薄薄的一条看不见的线,亡命城以西的荒地上到处都是死亡。
真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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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时刻。
看见那坚硬又方正的高大建筑之前,终芒已走过许多个村庄遗迹了,都是半残落的,村后有白骨巨坑。
眼前这种建筑倒是没见过。
方方正正的,十几层高,像个巨大的盒子。灰色的外墙上,成排的窗户全蒙了尘,都是黑洞洞的,没有人在。
而且这建筑是成群的,一幢一幢,外观上极为相似,列得很整齐。每一幢都在右下角有一个大大的“拆”字,血红的,外面裹着一个圈。
这是什么地方?
姑娘自然是不知道。
——这其实是一座废弃的现代居民小区。
她谨慎地四下打量一阵,捏紧了随身的匕首,慢慢朝着最近的一幢楼走过去。
楼里已没人了,无疑的。它太冷清了。
然,一阵远风吹过,成排的漆黑门窗里便传来空洞的风声,有如鬼鸣。
夕阳下,姑娘走进了破落的单元门。门墙上有字,疏疏密密,笔迹各异。虽是年代久远,但借着斜斜的阳光,仍可勉强分辨。
【这里是我们的家,凭什么赶我们走!】
【这么点钱就要买我们的房子?休想!老子不走!】
【滚!滚!滚!】
【什么乱七八糟的虚拟古代世界项目,为什么非要把地划在我们这里,去别处不行吗?】
……
【鼠疫?干干净净的,哪有鼠疫?为了抢走我们的房子,你们竟然造谣我们这里出现鼠疫——说是让居民转移,其实是一分钱也不给了就赶我们所有人走!下作!】
【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为什么向我们小公司施压解雇我!你们能耐大了,就可以无法无天吗?】
【掏空六个钱包又欠银行一大笔钱才买的房子,你们就这样抢走了,什么也不补偿,我们怎么办……】
……
【二号楼居民向全体居民号召,跟他们拼了!】
【跟他们拼了!没有工作,没有房子,欠银行这么多钱,他们已经把我们逼到绝路上了!!难道我们还要忍?!】
【难道我们要继续坐在屏幕前看他们对他们用人血堆起来的成功沾沾自喜?】
【难道我们的愤怒只用来在门墙上写这些他们根本不会来看的文字?】
【跟他们拼了!】
……
越往下看,门墙上的字迹便越是见得出愤怒,但终于是没有了。
不知当年发生在此地的故事究竟如何曲折、又是否有过激昂澎湃的浪潮,但总之如今满地空楼,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住在这里的人最终仍是被赶走了。也许是赶到阳间的另一些地方,也许是赶进了阴世。鲜活的生命被抹杀,留下空空的地盘,供人盖起辉煌绚烂的人造世界。
姑娘一路走过来,这人造世界是如此广阔。
“他们”当年究竟赶走了多少曾住于此的普通人,把多少家园夷为平地,才夺得了如此广阔的、可以利用的地盘?
夕阳渐低了,终芒继续往里走,上了昏暗狭窄的楼梯。楼梯上满是灰尘。厚厚的灰尘盖住了当年的痕迹。
左一家,右一户,静悄悄的。几乎家家都是大门紧闭,仿佛即使自己走了,也决不要任何人踏进自己的家。
走到最顶层时,左边一户的门是半开着的。金属门生了锈,年深日久,往里一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进了屋。
屋中摆设于她而言是陌生的,有些东西认也认不出来,没见过。但最基本的,桌子、椅子、书架子、花瓶、锅碗瓢盆……与她见过的那些也差不了太多。即使跨了时代,人有些基本需求是不变的。
窗外暝色四侵了,天已暗淡。
天光的余烬照在窗前的桌子上,照出个摊开着的棕色笔记本,满是灰尘。姑娘把灰尘抹掉,陈年泛黄的纸页上露出一行红字。
——“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鲜血。”
照在这字迹上的,是今日最后一抹光亮。
天光来处,太阳已将要不见了。
终芒看过去。
高处望远,她已接近世界边界了,那里立着两座高山。
近些的那座,披盖着夕光,半入高云。只远远地也看得出山石嶙峋,极为险峻。这便是天涯城了。原来天涯城是一座山。一座陡峭难行的高山。
远些的那座,整个儿都在黑暗里,除了一个朦胧轮廓,什么也看不见。
那便是天涯城外的日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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