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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穿]三朝太妃 第51节

      船上没有旁人,是以檀雅等人听到皇太后的话,便是想到些先帝与后宫中蒙古皇后妃子们的纠葛,也没有多少惶恐之色。
    皇太后微微侧身,手臂探出船,指尖浸在冰凉的春水中,“本宫做了五十余年的太后,向来只关心皇上的身体康健与否,不掺和政事,不对后宫指手画脚,皇上于我也至情至孝,我这一去……”
    “娘娘!”宣妃出言打断,含泪道,“您身体硬朗,好生将养便会好转……”
    皇太后无奈地摇头,“有何不敢面对的?先帝后宫,一个被废,一个受尽帝王宠爱不得善终,一个母凭子贵却没享到皇上的福,我享受半生胜利的果实,该笑才是。”
    然而皇太后嘴上说“笑”,嘴角的笑容却无多少快意。
    皇太后收回手,接过苏答应递过来的帕子,慢慢擦手,道:“皇上幼年苦楚,少年不如意,中年接连丧妻丧子,老年又饱受成年皇子们互相撕扯戕害之痛,他心里的难过旁人不得而知,唯有我这个嫡额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如今再不复年轻力壮,还饱受病痛折磨,或许从前政事私情上有处置不当之处,可谁又生来是君、是夫、是父呢?”
    皇太后说得累了,停下来缓气,视线依旧不离岸边湖上春景。
    檀雅手里竹篙一撑,船便向前行一段,想着方才皇太后的话,她老人家话里对康熙没有一丝不满和怨言,这对嫡母子处到这般,并非一人之因。
    船穿过拱桥,进入前湖,一眼望过去,便是大片的粉色映入眼帘。
    皇太后亦是展颜,那粉色落入眼中,像是点亮了她的眼和心,温柔地望着宣妃,道:“旁人宫门冷清是不幸,于你们却是幸事,本宫至此一日,瞧哈日伊罕你柳暗花明,便再无牵挂。”
    “莫忘此心,方得始终。”
    她老人家的殷殷教诲,让宣妃终于泣不成声,只能哽咽点头。
    皇太后目光移向檀雅、定贵人和苏答应,又说了一遍:“你们都是好的,合该你们有后福。”
    檀雅亦是鼻子一酸,眼前朦胧,她始终感激于旁人的善意,哪怕前几年于太后娘娘都不曾亲近,可太后娘娘对咸福宫的维护历历在目,如何能受得了这仿若遗言一般的话语。
    船儿缓缓划入桃花堤中,一阵清风徐来,桃花簌簌而落,飞舞在空中,落在岸边,落在水里,也落在船上,落在几人肩头。
    皇太后一身庄重的凤袍,教桃花瓣一染,忽然便添了几分俏皮。
    她老人家玩性大起,捡了身上船上散落的花瓣,捧在手心中,轻轻一吹,花瓣飞扬,送到宣妃面前,也送到檀雅三人这儿。
    竟是隐隐能透过太后苍老的容颜和沉重的凤袍,瞧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回眸一笑,无忧无虑。
    檀雅最难过的,便是美好的少女没有被宠爱着过一生,而她和她们也没有好好宠爱自己。
    这一日,她们看尽了繁花似锦,踏着落日余晖方归。
    皇太后晚上入睡时,嘴角都带着笑意,梦里,她仿佛是一只鸟儿,飞过畅春园的桃花堤,越过森严的紫禁城,越过大清的山川河流,奔赴草原……
    那是她的灵魂归处。
    皇太后到底没有等到檀雅的桃花酿成,看完桃花后一连数日,精神都好似大好,然后病情忽然急转直下,日日陷入昏睡之中,连太医诊过都无力地摇头。
    康熙去年腊月便病了,养了几月,好不容易好转一些,本是打算在端午节前到畅春园陪皇太后,突然嫡母病重的消息传进宫里,眼前一黑便打碎了手里的茶碗。
    康熙与众皇子顾不得旁的,连夜快马加鞭赶至畅春园,只见到昏迷中的皇太后。
    雍亲王胤禛等皇子不忍皇阿玛忍着病痛守在皇太后床前,纷纷劝他暂且休息,由他们守着,然而康熙并不理会,只不错眼地看着嫡母,悲痛难抑。
    直到第三日晨间,皇太后才再次醒来,可她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望着康熙呜呜咽咽,众人也不知她老人家所云。
    康熙悲痛而泣,一声又一声的叫着“皇额娘”,说儿子在这儿,说儿子听着。
    皇太后也发现了她的语不成句,手指触碰康熙的手,又艰难地指向宣妃等人所在的方向,然后再次触碰康熙的手。
    康熙不解其意,还不待他开口问,皇太后便再次昏过去。
    “皇额娘——”
    太医艰难地抢救,上百年的老参吊命,最终也没能阻止皇太后的薨逝。
    报丧之言出来的那一瞬,康熙伏在嫡母床前痛哭,众人跪地哭成一片。
    宣妃大概猜到了太后娘娘的遗愿,便命人取了苏答应整理出来的最后几页手稿,那里面记着这些日子,尤其是泛舟那日,太后娘娘对康熙的遗言。
    康熙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看着嫡母对她的眷恋和宽容,再次痛哭失声。
    皇子们再请皇阿玛节哀,额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在檀雅怀里,哽咽着问:“额娘,为什么人不在了,要有那么多伤心的词呢?”
    是啊,为什么呢?
    第59章
    康熙五十七年四月十三日, 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薨逝,帝本有旧疾未愈,伤心至极, 病情加重, 依旧坚持守皇太后灵前, 不愿离开,且连续两日滴米未沾。
    皇太后是老年康熙的最后一个长辈, 后宫嫔妃与众皇子皇孙再无人能劝慰,只得效仿祭祀尽孝心。
    康熙不忍皇太后死后再奔波,决意在畅春园为皇太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 并于孝东陵建独立的皇后陵,以继后之身居于正尊位, 并且尊于康熙生母之前, 死后哀荣极重。
    另有种种破例, 皆是康熙对嫡母的一片心意,康熙执意, 朝中无人敢上折劝阻, 便顺顺当当地落实。
    亡者灵前需得有子孙日夜守灵, 不断香火,康熙与同辈的兄弟, 及众皇子们全都跪于灵前,连圈禁之中的二阿哥、大阿哥、十三阿哥也暂时解禁,只为皇太后的丧仪。
    二十二阿哥和额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三位兄长, 然此时两人皆沉浸于皇太后去世的悲痛之中, 并无多少好奇之心。
    檀雅也无瑕观望旁的事情, 宣妃自皇太后病重便未曾有一日休息好, 食不下咽, 几日守灵跪于殿外,脸色越发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她只能想尽办法给宣妃补身子,还要照顾身体不甚强健的定贵人和苏答应。
    而且此时还在初春,常言“春冻骨,秋冻肉”,康熙皇子众多,二十二阿哥和额乐跪灵的位置一个靠近门,一个跟嫔妃们在院外,还有茉雅奇三个小姑娘,若非这些日子陪伴太后娘娘有功,像她们这样无诰命无品级的小姑娘,根本不能随长辈为皇太后守灵,位置更是靠后。
    他们跪在地上,便是有蒲团隔着,也全都受着初春彻骨的凉,极容易落下病。
    檀雅管不了所有的人,便只能尽量顾着身边人,各种暖身汤,驱寒汤,按摩,药材泡脚……四十九日下来,大家虽说都瘦脱了像,檀雅自己的圆下巴也没了,好歹没出什么大毛病。
    至于宣妃的心情问题,她们能劝,可还是要她自己想开。
    四十九日之后,二阿哥和大阿哥继续回到圈禁之所,以诚亲王胤祉、雍亲王胤禛和恒亲王胤祺三位皇子为首,众成年皇子亲送皇太后梓宫往东陵。
    康熙则是由于病情加重,双脚肿胀,头痛难忍,于畅春园中守孝、养病。
    畅春园春花烂漫,园内众人却无一人着艳色,也无人敢在此时出来游玩儿赏景,对已逝皇太后不敬,惹康熙忌讳。
    檀雅她们整理的皇太后回忆录初稿,被康熙拿走,处理政务之余,时时在手中翻看,翻看到某处,便会涕泪一番,感念嫡母这数十年对他的关心和爱护之情。
    皇太后去世前精神异常矍铄的那几日,对她的遗物也做了分配,除贴身的衣物用品以及用作陪葬之物,其余大半全都写了懿旨给陪伴她最后一段愉悦时光的宣妃等人和额乐四个孩子。
    剩下一部分,作为念想,全都留给康熙安排,恒亲王胤祺乃至晚年疼爱的二十一阿哥、二十二阿哥,则是全都“偏心”地没有提及。
    宁寿宫的东西,需得等到她们回到宫中才会送来,太后带到畅春园来的物件儿,只是小部分,送到宣妃这儿来后,先前只收在库房里,停灵四十九天之后,檀雅为了转移宣妃的注意力,才主动提出看一看。
    宣妃心情抑郁,兴致不高,却也没反对,由她们张罗。
    那些金银玉器,价值连城,檀雅瞧一眼便命人仔细收起来,和苏答应一起,视线落在那些书籍卷轴上。
    宣妃瞧她们两个更喜欢这些,便教她们带回去珍藏,也能随时翻阅,至于旁的,也都随三人喜欢,皆可拿取。
    不过她们都在宫里,再值钱的玩意儿标着宫造或者记录在册,她们也不能拿出宫去随便卖卖,因而檀雅和苏答应都只看书和卷轴。
    然苏答应博览群书,是个书画通,一打开那些卷轴,便发现有些字画皆是大家手笔,甚至是古物,比那些金银玉器更是贵重,自然不能大喇喇地带走。
    “无妨,皆是身外之物,再如何珍贵,也比不得太后娘娘对咱们的心珍贵。”
    檀雅与苏答应对视一眼,依旧将其归拢好小心地放在一边,然后继续看其他画卷。
    而这些名贵字画之中,有一个卷轴,檀雅一拿起来便觉颇为熟悉,只打开一掌宽,瞧见那上面的粉色落花满地,她便明白过来,这是苏答应画得那一幅画。
    皇太后将苏答应的画置于这么多珍宝之中,可见是视为同等价值之物,再思及太后身边嬷嬷送遗物过来时,说的是:“太后娘娘遗言,她虽是走了,好东西带走实在浪费,不若留给娘娘和小主们。”
    檀雅眼中忍不住泛起泪,担心泪滴在画上晕了好好一幅画,微微撇开头,教泪滴在胸前。
    苏答应早就发现檀雅定住似的,倾身瞧过来,也跟着沉默。
    宣妃瞧见两人异状,问了缘由,得知檀雅看得是苏答应送给太后的那幅桃花图,默然半晌,道:“那幅画,给我吧。我夺苏答应所爱,便从旁处补偿苏答应。”
    苏答应连忙道:“娘娘何出此言,您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檀雅立即便递给宣妃,转而去看那些书卷,有兴趣的便暂且放在闻柳怀里,待到日后她看完了,再和苏答应交换。
    孝期内不可饮宴作乐,不可食荤腥,康熙身为帝王作表率,食素两月,身体便有所好转,双脚浮肿也消退许多,能够行动自如。
    此时皇子们也回到京中,康熙又在畅春园避喧听政两月,便摆驾回宫,檀雅等人也只得挥别住了一年的畅春园,随御驾回紫禁城。
    额乐上了马车就趴在马车窗上回望畅春园,吉兰跟姑姑一样的动作,两个小小的脑袋戳在窗口,极其不舍。
    便是茉雅奇和伽珞向来稳重,也坐到窗边,瞧着一个方向。
    檀雅几人又如何舍得呢?只是她们是大人了,知道不舍也无能为力,不如安静地掩藏下心思。
    午时,仪仗进了京城,百姓避让于两侧,额乐忽然喊道:“色赫图额娘,那好像是闻枝姑姑。”
    檀雅闻言,立即探身,从额乐这侧的车窗悄悄望出去,可惜马车已经行出一大段,她未能瞧见额乐所说的闻枝。
    倒是闻柳,跟在马车边,一眼便瞧见被侍卫挡在外围的闻枝,两人四目相对,全都是对彼此的想念,但她们什么都不能说,只打量着彼此,缓慢地错过。
    而柯冬算是闻枝的弟子,见到闻枝,亦是激动不已,强控制着没有回头去望。
    一大年没回京城,宣妃体谅孩子们,早早便给三个伴读家中去信,让他们在宫门口接几个孩子回家待几日。
    待到一行人回到咸福宫,宣妃也是直接命众人散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檀雅回到东配殿,第一时间便拉着闻柳问:“额乐说瞧见闻枝了,你看见她了吗?”
    闻柳含笑点头,“回小主,奴婢和柯冬都看见了,她气色不错,想来出宫后过得不差。”
    “你细细与我说说。”
    “闻枝没梳妇人头,应该还未成亲,身上穿的袍子,料子不算好却也是簇新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一个小厮,奴婢瞧着都眼神明亮,想必没什么大的烦忧,不过……”
    檀雅一听,有些急性子的问:“不过什么?”
    闻柳笑道:“不过闻枝看起来稳重了许多,站在普通百姓中间,也颇有气势。”
    檀雅心里一松,拍了她一下,没好气道:“你如今越发没大没小了,连我这个主子都赶戏弄了。”
    闻柳讨饶,“奴婢可不敢,还不是小主您宽宏。”
    檀雅笑,笑完又叹了一声:“按理该是宫中最容易磨练人,可闻枝出了宫才稳重起来,想必还是吃了些苦的。”
    一旁忙着收拾东西的柯冬插话:“小主,奴婢最懂闻枝姐姐的心,能在宫中遇到您这样的主子,才是奴婢们的福气呢。奴婢可是瞧见了,闻枝姐姐瞧着您马车的眼神,全都是感激和想念,没有苦楚,想见宫外的日子便是有些不如意,闻枝姐姐也应对得了。”
    “呦,我可真是小瞧咱们柯冬了。”檀雅促狭地笑,“原来你这丫头也是个清明的。”
    柯冬噘了噘嘴,“难不成主子一直以为奴婢是笨的不成?奴婢做事向来仔细,生怕伺候不好  您呢。”
    檀雅好笑地摇头,“聪明人有脑筋不清楚的,这笨人也有洞察世事的,只要不愚蠢,笨些不是坏事。”
    柯冬挠头,总觉得主子这话有点儿不对劲儿。
    檀雅可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转头便对闻柳说:“咱们先前顾忌颇多,自闻枝出宫便没多打听她的情况,回头你让何太监帮忙去瞧一瞧闻枝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