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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受我的妖力影响,之后的几世,她的眉间,通通都带着一朵胎记,形状正是桃花。
山河变迁,沧海转眼就变成了桑田。
何处起了高楼与琉璃瓦,何处的宫门前又撒上了鲜血,谁家的少年郎上了战场,谁家的堂前燕,又飞进了谁家的屋檐。
在这些刀光剑影里,我依然只是一个过客。
时间就像一个轮回,几个百年过去了,足以让别的妖修出妖丹,或突破境界,或爆体而亡,不管是什么结果,多少不枉修行一世。
然而我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陪着芸娘缓缓而行,历尽山水,悬壶济世,行医救人,仿佛我活着,从深山之中走了出来,就只是为了做这些似的。
她在医术之上的天赋无人能及,每每她年幼时,我把自她身上习得的医术教给她,然而不出二十年,她就再次超越了我。
我知道,在凡人之中,有功德一说,她这样累世的功德积攒下去,总有一天,足以轮回入仙途。
我为她高兴。在那之前,我要做的,就是护着她,不被旁的妖物盯上。
曾经我是这么坚信不疑的。
然而作为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散妖,仅仅数百年修为的草木妖……
我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那一世,芸娘是个官女子,父亲任太医院首,家里疼爱,衣食不愁,倒把她的性子养得比前几世更活泼一些。
她父亲开明豁达,见我一个孤女,无家可归,偏偏通晓医术,便把我留在了家中,聘为了芸娘的西席。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他在一次党争之中受到牵连,被人诬陷,含冤入狱,没过多久便枉死狱中,牵连九族,流放边塞。
此时的芸娘,不过只有十三四岁,再沉稳娴静,也撑不起这样的祸事。我拼尽一身修为,把她藏于雍阳城,又立刻赶赴边塞,救她年事已高的祖母和已经哭瞎了一双眼睛的娘亲。
然而,等我回到雍阳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最后,我在城外的乱葬岗找到了她。
她躺在堆成山的尸体里,才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全身都是伤,一双眼睛被挖了出来,眼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点昔日出尘高贵的样子。
我就这么看着她逐渐变凉的尸体,坐了整整三天三夜。
听说,芸娘家是被世仇暗算,诬陷灭族,那家人心思歹毒,害死了芸娘的爹爹还嫌不够,竟然连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都不愿放过,百般折辱,死后还要她曝尸荒野,不得安宁。
芸娘只有十四岁,她什么都不懂,自然满心怨怼,在乱葬岗这种怨气十足的地方,成鬼几乎是必然的。
可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或许是魂体与我纠缠多世,染上了浓烈妖气,又有功德护体,一时气息驳杂,竟然鬼不鬼,妖不妖,神智全无,变成了一个只知道嗜血的怪物。
我错愕之下,没能拦住,她竟然当即大开杀戒,上门屠了仇家满门。
她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清醒的时候,如同什么都不知道的稚童;不清醒的时候,就要吃人肉,喝人血,若是不杀人,便会逐渐癫狂。
我知道,我们已经铸成了大错。
可是我恨啊,我恨这天,恨这地,恨她的仇家,也恨要这样玩弄于我们的命运。
芸娘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积德行善七生七世,为什么落下了这么个下场?
第189章 红粉骨窟(三十七)
乔鹊抽了抽鼻子,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跟赵可心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小桃面色平静,娓娓道来,就连最后的恨意,也说得平平淡淡,甚至还有心思轻轻拨弄琴弦。
“其实说到底,这只是个非常非常平凡的故事。”她轻轻叹息,“能成为异常生命体的,谁还没有点故事呢。你们走到今天,应该也已经听过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了。只是……我时日无多,只余唯一的夙愿,总想要更多的人知道芸娘不是一个不人不鬼的妖怪,她曾经善良聪慧,救人济世,当得起这世间所有的称赞。……呵,我活了千年,却还是看不透,放不下。”
江鹭池一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此时蹙眉,托着下巴,说:“所以,那个骨窟里的森森白骨,就是你们千年来杀害的所有人?”
小桃拨弄琴弦的手停下了,她垂下视线,手轻轻按住犹在颤抖的琴弦:“芸娘她……变成了这个样子。她需要尸气,很多很多的尸气,否则,她会死的。我能做的,只有放出山妖的传闻,让人们离这里越远越好。”
赵可心抹了抹眼泪,还顺手把乔鹊的留着鼻涕的脑袋推远了点,说:“可是你还是尽量放过了好人,只挑恶人杀,不是吗?”某种程度上,也许……
闻言,方佳萝和江鹭池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但都没有说话。
小桃露出了非常浅淡的笑容,这笑容带着浓浓的倦意,暮色一般。
“你错了。”
赵可心愣了一下:“什么?”
小桃摇了摇头,吐字如叹息:“我是妖。从始至终,芸娘教了我数百年,我依然不通人性,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懂得了你们人类的那套章法。只是因为……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她本性善良、爱世,我总是想着,若有一天,她恢复了神智,知道自己杀的都是些恶人,会好过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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