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不合 第392节
“不是案子,是手法。”乔苒道,“大人还记得阙楼案吗?”
才过去多久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忘?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哪能忘啊?”
“那个案子是我接手的,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在与那个案子背后的真正幕后黑手过招。”乔苒说道,“今日这件事表面上看上去是刑部衙门被人寻仇劫了凶手,一细想却又看出此事蹊跷更似刑部自导自演,引起大人你对刑部的不满,但事实上,凶手真正的目的或许自始至终都只是赵悯生同王林翰这两个人。”
甄仕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如此说来,这一箭多雕,每一雕又另有目的的设局手法确实与阙楼案有几分相似。”不过阙楼案的设局更为细致,而不似这个,仿佛临时起意,局设的有些粗浅。
乔苒摊手:这件事暂时与她没什么关系。不过对于她而言,此番幕后黑手这一局倒是更证明了她原先的猜测:那个高甄仕远一个半头的男人应该同季南有关,又或者说与刑部和陛下有关。
第605章 整顿
一只油纸包落在了两本话本子旁,女孩子搬开椅子坐了下来,手搭在桌案上,除却面前的两本话本子一只油纸包之外,桌案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这样空空荡荡,连份卷宗也没有的桌案对于一个大理寺官员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这至少代表时至如今,她接手的案子都解决了。没有恶人,没有凶徒,海清河晏,天下太平。多好啊!女孩子叹了口气,翻开话本子看了起来。
这等时候,还有工夫闲着在这里看话本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眼下的长安城里为了昨日发生在刑部衙门前的事已经闹翻天了。
乔苒瞥了眼不远处甄仕远的位置,椅子上空空如也,已经快午时了,上早朝的甄仕远还没回来,想来今日的朝堂上也是一番腥风血雨。
乔苒捂着唇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等着午时饭堂开饭。
……
……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有歹徒在距离刑部官道不到百步的距离劫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站在列外,激动不已的说着,面上老泪纵横,“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刑部衙门居然无一人察觉接应!今日有人敢劫凶手,明日就有人敢劫官员,那再后日呢?是否天子也危矣?长安不安,我等……我等……”
站在陛下左侧的今日随朝天师张解看着那老御史脚步往柱子那里缓慢的挪了挪,心中了然,朝着侧殿里候着的禁军比了个明显的手势。
泪眼婆娑的老御史看到他比了手势,心中大定,当即一个猛子向柱子撞去,而后成功的被早已候命的禁军拦了下来。
几番拉扯之后,老御史成功“昏”了过去,被抬到侧殿里歇息去了。
真是跟唱戏似的!站在出列官员最末尾的甄仕远看着被抬走的老御史感慨了一声:每次遇到这等事,御史台都会来这么一出。难怪私底下一些同僚会道‘这哪是什么御史台,分明是戏台’这种话了。
至此,前戏算是唱完了,要开始说正事了。
“昨日出事时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在城西三街九巷处巡逻,那里一向是城中最乱的地方。”本不应出现在早朝队伍里的何太平因着昨日的事破天荒的被“请”上了朝,对此他不急不缓的回道,“几乎每日都有四五起争端,所以我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着重会在三街九巷一带走动,而刑部衙门官道之上此前十年都不曾发生过一起当街拦路劫人之事。”
十年都不曾发生过一起拦人之事足可见昨日之事是不可预测的,那么长安府衙的巡逻官差不在现场也是情有可原。
昨日刑部衙门官道前发生的事到晚上便已经在城里头传遍了,当然,一同传遍的还有“可怜”的大理寺卿“被迫”趴在地上艰难求生的情形。
那些百姓将甄仕远当时的处境描绘的惟妙惟肖,一时间整个长安城都对这位可怜的大理寺卿甄大人无比同情。
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唾骂不是什么好事,被整个长安城的百姓同情同样也不是什么好事,何太平回复完回到队列之后,经过甄仕远身边时特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底乌青,看来是一整晚没有睡好觉。这很正常,换了他估摸着也睡不好了。
何太平说完就轮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出来解释了。
“昨日出事时,我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官差在骡马市附近解决纠纷,一个卖鸡蛋的小贩同一个卖香料的小贩打了起来,扭打时撞翻了一旁的胡商摊子,来劝架的点心摊贩被扔出的鸡蛋糊了眼睛,受了伤被送去了医馆,结果进去的人太多,一不留神撞到了医馆里正在医治腿脚的老人,老人家中儿媳才有了身孕,惊吓之下动了胎气……”
在朝堂上说起这等民间琐事委实是滑稽又可笑,偏开口之人说的无比认真,一脸严肃之色,将牵扯到的那点小事背的一字不差。
也亏得他能记清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情,到底是老五城兵马司统领了,一出手便不同凡响,成功的引得朝堂上嘘声四起。
比起前头那位年中时牵连到案子下大狱的新手,这位再度回京任命的五城兵马司统领林立阳可是老手。
虽是匪盗出身,但处理起这等摊贩小事真真是得心应手,整个长安城估摸着也寻不到第二个如此擅长应付这等事的人。
朝堂当然不是林立阳谈论这些家长里短闲事的地方,御前薛女官得了女帝的眼色,站出来打断了他:“林大人说的有理,陛下知道了。”
言外之意,林立阳你别再说了,这件事算不到你头上。
见好就收的林立阳这才退出队列,磨磨蹭蹭的回到队伍末尾何太平身旁时还不忘同何太平打招呼:“何大人。”
何太平忍住笑朝他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前头。
此事同他们长安府衙、五城兵马司关系最小,自然也是最先解决的,剩下的便是那位“倒霉可怜”的大理寺卿了。
甄仕远站出来施礼之后起身开口了:“昨日刑部的季南带人来我大理寺要人,我想着案子已经办完了,手下又积极,早早将案子结了也好,便让他们将人带走吧……”大理寺办事快又好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尤其因为他们大理寺发挥出色,连那个铁匠都未找着便主动让赵悯生交待了并且还找到了确凿的证据,因此提早结案。
这件事上,大理寺非但没有做错,还有功。
“总是我大理寺出去的犯人,我甄仕远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也要陪同送往刑部,而且我大理寺还出了一辆囚车。”甄仕远说道,“一路行至距离刑部衙门不到百步远时便出事了。”
剩下的事不用他说了,京城的百姓都能比他说的更清楚,可怜的大理寺卿趴在地上求生,人还受了伤,大理寺的囚车被毁破了个大洞云云的。
待甄仕远说完,早已有与此事无关的朝堂官员在队列中偷笑了起来。
那些淅淅索索的笑声以为他听不到?甄仕远斜眼往队伍里看了一眼,童何太平、林立阳一样回到了队伍中。
自此,事情中无关的、受害的几方都已经退下了,如今剩下的,唯有牵扯其中最深的刑部了。
刑部衙门官差统领周梁当时同季南一起出行,所以出事时负责统领调度刑部衙门官差的是刑部衙门的官差副统领吴奇。
比起武艺不凡又是刑部尚书亲兄弟的周梁,这位官差副统领素日里鲜少有人注意到,真真是应了他的名字“平平无奇”,也因着这个成语,他的字便取为平平,连姓一起读便唤作“吴平平”,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能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吴平平,当时甄仕远听到这个名字时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今日谈论的就是此事,这位名字甚是可爱的官差副统领吴平平自然在场,他出列回道:“当时刑部大牢里有犯人出事,我率了不少人当时正在刑部衙门大牢之中,是以并未听到外头的动静。”
这话一出,朝堂里立刻响起了几声低低的嘘声。
刑部大牢里做的是什么谁不知道?那等惨绝人寰的的酷刑之下,除了不能说话的,谁能不发出惨叫声?
大楚建朝开始时,建造刑部大牢的工匠没有想到这一茬,致使刑部衙门周围惨叫声不断,恍如人间地狱,不说周围开商铺的小贩和百姓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刑部衙门的官员自己,在这等惨叫声中,几个人能办的了案?
那等天赋异禀,坐在“人间炼狱”中岿然不动的毕竟是少数。
是以,后来刑部衙门大牢便由匠作监的工匠重新推倒重建,重建之后的刑部衙门大牢能将大牢之内与大牢之外完全隔绝开,让人听不到大牢内的一丁点动静,也因此刑部衙门周围的安静都是整个长安城衙门里出了名的。
当然,这样的大牢,身处其中,自然也无法听到外头的动静。
这个说法自然就解释了为什么事发时刑部衙门的官差并未出现接应了。不过,对于朝堂上这些久经世事的老狐狸而言,他们自然是不会相信这样的巧合的。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歹徒劫人的时候出事,还真是巧!”有官员冷笑道,“孙副统领这话怕是难以服众啊!”
说话的官员不过在翰林院任个文职,不过不少“清楚内情”的官员都知道这位看似与刑部衙门无关的“外人”与如今的刑部尚书周栋可是同乡,虽说素日里瞧着没什么交集,可每每周栋生辰,这位“外人”可都是到场的。
所以,可说这位看似“外人”,实则是真正的“内人”。
显然,这位官员的意思也是周栋的意思,事发之后,当时迟迟不出来接应,又巧巧的带着官差在大牢内处理事情的副统领嫌疑极大。
这样的怀疑并不奇怪,换了六部衙门任何一部衙门的尚书都会如此怀疑的。
对此,孙奇只道:“此事下官确实难辞其咎,不过刑部大牢数十位犯人皆在那个时候出事绝非巧合。”言外之意我没有及时发现确实有错,不过数十位犯人出事,绝对是刑部大牢内部出了问题,要查便干脆将整个刑部衙门查一遍好了。
这是要将整个刑部衙门翻过来重新换血了啊!站在队末的甄仕远眯了眯眼:那位素日里沉默寡言的刑部尚书果然不是善茬,反应极快。不破不立,既然被摆了一道,那便干脆借此查个彻底。被人在刑部衙门面前动手虽然掉面子,不过若是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将整个刑部衙门翻查一遍,而后趁机拔除一些钉子换上自己人,这于周栋掌管刑部而言,从长远看来绝对是一件好事。
果然都是些老狐狸!甄仕远缩了缩身子,开始神游天外。
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什么意外了,周栋绝对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将刑部重新整顿一番陛下自然不会不同意。
待到将刑部重新整顿的事情说完已经过午时了,早已饿的七荤八素的甄仕远回到大理寺第一件事便是去饭堂填肚子,待填饱肚子准备回屋堂处理卷宗时,经过长廊,正看到几个手头无事的大理寺官员正坐在那里晒太阳,逗他的花猫玩。
这一刻,甄仕远看着那些闲适的官员,心头莫名的一酸: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这个上峰的日子过得还不如这些手下舒服呢!
他饿的前胸贴后背才吃饱,这些兔崽子倒是舒坦。
其中最舒坦的当然是最受花猫欢迎的大理寺唯一的一个女官大人,再怎么逗弄,那花猫跑了一圈还是会回到她脚边讨好的在她身边打转。
“乔大人,让它跟我握手!”有官员朝女孩子喊道。
女孩子很给面子的拍了拍花猫的头喊了声“握手”。
花猫回头“喵”了一声,伸出一只前爪放在那官员手上敷衍的碰了碰,而后忙将脑袋凑到了女孩子手下,得了女孩子“摸脑袋”的奖励之后,花猫“喵喵”了两声似是十分高兴。
“乔大人,让它双手作揖!”另一个官员见状眼红不已,出声喊道。
女孩子摸了摸花猫的脑袋,喊了声“行礼”
花猫后腿站立,身体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在一起碰了碰,而后回头再次讨要“摸头”奖赏。
甄仕远看的目瞪口呆,这一瞬以为自己不是在他的大理寺衙门,而是身在骡马市看杂耍一般,偏那只平日里对外人爱搭不理的花猫还高兴的配合着。
“都在这里干什么?”回过神来的甄仕远走过去,看着那只同人握手的花猫神情有些复杂。
眼见上峰回来了,一众官员收敛了一些,纷纷起身唤“大人”。
甄仕远“恩”了一声,看向将花猫抱起来的女孩子,道:“都没事做了?”
女孩子点了点头,道:“大人,如今城里太平,除了几个旧案之外,临近年关了,没有什么新的案子。”
没案子自然是一件好事,这倒是没什么可说的。甄仕远瞥了眼一众官员,喝道:“那就争取解决一些陈年旧案,如今刑部要重新整顿,一时人手紧缺,你们这么闲到在这里逗猫,仔细被那些闲着没事做的御史参了调去刑部做事!”
众人听的顿时大骇:虽然从大理寺去刑部这样的平调俸禄并不会变,可谁会喜欢从饭堂吃食极佳、同僚又有趣的大理寺调去“鬼见愁”似的刑部衙门做事?
第606章 骡马市
甄仕远这一句话是当真把一众官员吓到了,不多时面前闲着逗猫的官员便走了个精光,只留下一人一猫看着他。
“已经过午时了,”女孩子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对甄仕远道,“大人今日的早朝开的有些久。”
甄仕远瞥了她一眼,冷哼道:“刑部那事能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么?”
这件事女孩子并不陌生,毕竟昨日事发之后还是她替他招待的季南等人,方才甄仕远随意的一句其实已经透露了这件事的结果——刑部重新整顿。
“看来周大人是怀疑刑部衙门内部出了内鬼。”女孩子抱起花猫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它顺毛,花猫舒服的眯起了眼,时不时的“喵”一声,看着十分高兴。
甄仕远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她手里的花猫上,一边看猫一边说起朝堂上的事,将事情几乎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之后,他道:“总之,刑部是被人设计了,不过周栋也是个老狐狸,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重新整顿刑部,不管能不能找出那个内鬼,拔出某些人安进来的显眼的钉子确实没什么问题的。”
这件事真要办起来并不容易,不过,与他大理寺没什么关系,甄仕远说着摸了摸脸上的伤:除了这道擦痕。
女孩子听他说罢,“哦”了声,道:“大人,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这两日我想告个假。”
“你要做什么去?”甄仕远问她。
女孩子道:“没什么事,就想去城里走走。再者说,冯老大夫虽说被红豆他们带着玩的还算尽兴,我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一天都不陪同吧!”
甄仕远想了想,点头挥手赶人:“那你去吧,这段时日若是城里消停的话,我大理寺应当是到年关都能闲上一段时日了。”
方才吓唬那群显闲逗猫的兔崽子们的话虽然不是假话,可即便大理寺清闲,当真要调动官员也不是刑部想调就调的,根本那有这么容易。
甄仕远接过女孩子递回来的猫,看着女孩子转身离开,手里一下一下的顺着猫的毛,大抵是今日被她抱过了,这花猫乖得很。
走出大理寺衙门的那一刻,女孩子在门口略略站了站,便向城中走去。
今日早上出门时,听红豆他们嚷嚷今天要去骡马市的,她不如也去骡马市好了,若是巧的话还能碰上红豆、冯老大夫他们,若是不能,难得自己一个人逛逛长安城也不错。
老实说阙楼案、薛怀案两件案子连着来,若是单纯的案子也就罢了,偏这两件案子都不单单只是案子,牵涉甚多,她也着实有些累了,也想一个人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