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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浮玉喝了一宿酒,吩咐大军原地整顿,而后单骑回了寒城。
    以一当百,一天一夜他驱退蛮夷。寒城百姓闭门不出,满城萧索。柳太傅在他来之前已经绝望自缢。
    浮玉支剑立在城前,无人敢出来,即使他是回来救人,一样为此杀了许多人。
    总是如此,救或不救都是做恶人。
    在回来的时候,浮玉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任何感激,说不定只有憎恨。他跨坐上马背,慢悠悠往来时的路回去。
    这时,寒城紧闭的城门突然开了,一些东西丢了出来。浮玉转头,是一些鸡鸭青菜,一篮鸡蛋,几匹布料。
    “我又不是土匪。”他哑然失笑,策马离开。春日青陌上,还像很多年前雪白衣袍坐在羊车上的稚子。
    城门之上,有许多人默默看着他离开。
    *
    在即将攻入盛京的时候,终于有了秋朝收复城池的消息——秋城杀带兵从夜城一路赶来。
    精兵强将,将领用兵如神,几乎没过太久,浮玉的散兵就被逼入盛京。
    瓮中捉鳖。
    盛京的最后春日,芳菲开遍,满地的草木清香,城外山上也开遍了流红水绿,太阳的光像是碎了的金漫山遍野地洒。之后的几个月,再没有那日的好天气。
    浮玉在养寒城留下的伤,断断续续烧了几天,被梅雪朔的巡查兵发现了踪迹。浮玉等着他来。
    梅雪朔独自循着踪迹找到了他藏身的地方,却没有走进去。
    至交好友,在十五年前才知道是那么轻的名头。少年时金銮殿上被拉住一次,就没了勇气再求情,不敢拆信,墙头一顾,不敢再见他。
    “你要动手吗?”浮玉在屋子里气定神闲点火烧蜡烛。
    “你不该出声,”梅雪朔平静地说,“我没有见到你,也没有听到你。至于别的,我帮不了你。”
    浮玉像是有些惊讶,没再开口。
    梅雪朔想起十五年前,浮玉心性高傲的时候,犯了错,也是局促沉默装死。那时候他只觉得气愤,现在竟然也有一丝与过往重合的温情。
    ……
    夏至这天,秋城杀的兵到盛京城时,整城肃穆,风雨欲来人人自危。
    浮玉在夏困里上了马背,打了个哈欠。
    后来就成了说书人口中的东风吹断,无言凝望。
    他们在浓重的夜色里隔着兵马遥遥相望,那么远的距离和那么多人影,连对方的身影都看不到。
    早就知道世界脉络,对于秋城杀的出现,浮玉没什么意外,他在夜色马背上低头,和身边候命将领说话。
    过了一会儿,商谈的将领被送了回来。浮玉的要求太放肆,谋逆弑君,诛杀仇人满门,任谁都不可能同意。
    秋城杀远远看着,终于解下披风下马,拂开阻拦,亲自过去重谈。
    这不是个容易做的决定。
    他们曾经在每一个烛火通明的夜晚里抵足而眠,在明媚的春光里相望。浮玉有那么多的朋友,他是那么受人喜欢,但是低下眉眼笑看过来,又让谁都觉得自己与旁人更不相同。秋城杀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兴许全府灭门之前,他曾有那么一点真心。然而亲眼见亲人惨死,被信任之人背刺,他念的是佛,经书上每一页写的却是杀。谁教他在受人喜爱上天赋异禀,已经有太多人的真心。
    纵然他再离经叛道,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他辩驳。
    秋城杀到浮玉马前。
    “不怕被一剑杀了?”浮玉悠悠问。
    “不会。”秋城杀道。
    “父皇可以退位,你要当皇帝可以,不想当也随意。母妃佛堂静修可以,送出盛京也可以。万家当年参与者,你要杀,便杀了。”
    此话一出,周围听着的人都是怔忡。将领之间面面相觑,议论之声压都压不下去。
    被保护在护城军中的皇帝震惊怒斥六皇子狼心狗肺口蜜腹剑,万妃在轿上暗自垂泪。
    浮玉点头:“可以。”
    秋城杀露出点笑意。
    “全府死了多少人,一个一个填上就罢了。”浮玉说。
    “这怎么可能?”万妃在轿上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坚持要灭门抄家是不是。当初左珠送你进姑苏寺,佛前十五年洗不掉你骨子里的狠性。”
    “大错特错,”浮玉微笑,俊美面容在日光里如同明堂镀金佛像,“正是在姑苏寺数十载,我才知道以杀止杀,虽杀可也。”
    全府昔日在时疫里施粥,没让瘟疫扩散,到头来下场凄凉,曾蒙受恩惠的人却没几个有报恩之心,反而写诗讽刺全府唯一活下来的浮玉出入宫闱。柳太傅教浮玉读书时,全府提携他不少,最后却被陷害至家破人亡。
    他放任寒城被蛮夷肆虐,按不发兵,直到柳太傅身死,才出手驱退。绝望之中的人反而更加感激他的“慈悲”。
    日光里,浮玉微微仰着下颌。
    “不施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
    *
    ……
    世界脉络的确无法改变。
    秋城杀守住了盛京,先皇退位,在夏日一场雨水里登基。雨水也没冲刷掉盛京的血腥气。
    过了十几日,再浓的血气也该被洗掉了。但是每日深夜里,秋城杀还能闻到鲜血溅落的气味。
    寒城和数城百姓为浮玉求情,他却在某夜醉酒时倒下城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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