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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井之家 第20节

      “真的,我之前一直都是去胡太丞家的药铺买,东西没话说就是价钱格外贵。那我听阿婆的,待会去回春堂。”
    颜溪笑眯眯赶好听话说,哄得刘氏眉开眼笑,热心肠地又告诉了哪家的香料铺子物美价廉。
    她是睡了个长长的午觉才起身的,加之跟刘氏愉快的闲聊几句,出门时神清气爽心情畅快。
    清平巷和九流巷虽说离得很远,但由于是平行坐落于通济河边,故而颜溪出了巷子,没费多长时间便坐上了泊在河岸旁的船只。
    临近傍晚,烈阳变成一个柔和的大蛋黄低悬西空,平静的河面起了凉风。
    欣赏两岸晚景的颜溪忽然发现相国寺方向的千慈塔竟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露出高高的塔身,忍不住感慨工匠们的动作真是神速。
    人们对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事物往往很少关心,朝廷下诏征工修建千慈塔之事,颜溪还是在街边出摊时听往来的船客议论的。
    后来又闻万正兴的妻子和老娘讲起丈夫儿子应征建塔去了,如今都能忆起当时两人神情是何等的引以为豪。
    提起万正兴甘愿放下手头事务积极踊跃为朝廷营造塔寺,让她不由自主猜测同样工匠出身的刘怀安是否也加入了建塔队伍。
    毕竟学会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这个朝代大多数人的想法。
    望着已有四五层的阁楼式佛塔,颜溪突然萌生了想去相国寺周边逛逛,上次匆匆匆匆离开,至今都没仔细游览那里的街景,反正相国寺和东西大街所距不远。
    蓬船越往相国寺驶近,河面上的船只越多,客船货船船潮如织,宽敞的河面眼看被占去了一半。
    待再往前些,只见载人的客船上许多匠工肩挎包裹,翘首望向千慈塔,并同前后左右的船客议论一番。
    由于船只过多,有官船在旁巡逻指挥,因此船繁而不乱,徐徐泊近缓缓驶离。
    河岸两旁喧闹异常,相比于上元节过犹不及,密密麻麻的身穿布衣小褂的力夫们飞快地从货船上搬卸造塔所需砖块、石料、木材等物。
    岸边的防洪堤道一溜烟的伞蓬搭起的食摊茶水铺子,以供船客力夫所需,再往上是沿河大道,小楼林立栉比鳞次。
    面对眼前摩肩擦踵的人流,颜溪暗说若是住在附近就好了,汤饮一日能卖几大桶,只是从东水门推着汤车太费周折。
    正值三伏酷夏,人堆里散发着一股股汗臭体臭味,颜溪恶心的只想吐,踮起脚尖环顾四周发现一处冰镇酸梅汤水摊,心头立时欢喜,转向往摊子方位挤去。
    还没等走道摊前,便已见酸梅汤摊子被行人包围,手中握着铜钱往摊主脸前凑,抢着买汤水喝。
    十五文钱一碗?!颜溪听到价钱后吓了一跳,卖这么贵,抢钱吗?
    她平常只卖五文钱一碗,就算冰镇的成本提高了,那也顶多十文钱,一下子竟多出那么多。
    更让她郁闷是行人嘴上嚷嚷价格贵,可照样买账,身体很实诚。
    既然费那么大的劲走过来,价格贵也得尝尝十五文钱的冰镇酸梅汤是什么味儿,大不了到时把花出去的银钱再努力挣回来。
    出于职业习惯,颜溪没像旁的客人当即去饮,而是先看汤色,然后再闻味道。
    或许太热太渴的缘故,酸梅汤举到嘴前时只觉一股冰凉酸甜汤味扑鼻而入,令人口舌生津。
    小口抿了一嘴滋味没让她失望,一碗下去整个人瞬间精神不少,方才头晕恶心之感消失不见。
    首次尝鲜让颜溪动起做酸梅汤的念头。
    冰镇的成本太大,可以不用冰块。他们大院中有口古井,将做好的汤水放进去湃着,到时推着车子就在巷子周边的街肆卖,成本小收益高。
    花十五文钱买了个主意,颜溪刹那间感觉值了。
    不适感好转许多的颜溪顺着沿河大道一路走走停停,每碰到感兴趣的事物都会上前瞧瞧,直到街肆店铺门前燃起灯笼时,才意识到夜幕降临了。
    对夏季的京都百姓来说,此刻夜生活才将将开始,是以颜溪丁点儿都不担忧没有回程的船只。
    同她所在道路不过一条街之隔的相国寺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刘家兄弟,小心着点脚下。”方正兴朝站在塔上放砖的刘怀安高声提醒。
    由于太后的岁诞是明年四月中,而外地府城的工匠才陆陆续续赶至京城,因此工期十分紧张,每日干到晚上戊时天色黑透才下工。
    工部官员考虑到若塔身为木质材料,不但易腐潮,防备火灾的难度也随之增加,故决定塔身采用砖体结构。
    这样以来应征的工匠中,石匠工和泥瓦工便成了主要力量。
    刘怀安虽然对建造房舍感兴趣,可他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木工方面的技巧。
    为了能尽快适应工事,刘怀安私底下刻意与工艺高超的砖石匠工走近些,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祖籍亦为江南平江的方正兴。
    “放心吧,方大哥,灯亮着呢。”刘怀安用沾满土灰的袖子抹了把脸,身子保持原样不动弹,回应对方道。
    刚开始来,做起事来确实吃力,建塔与修建普通的房子完全是两码事,千慈塔计划建七层塔身高达几十米,丝毫马虎不得,分是分毫是毫。
    现在他除了跟着别的匠工学技艺,私底下自己还要琢磨,临行前他将父亲遗留的手稿图纸给揣进包裹里带了过来,睡前看一个时辰,收获颇丰。
    “你小子,是块干这行的料子。”收工后,方正兴拍拍刘怀安的肩头,由衷夸赞,“今儿天凉快,别闷屋里了,出去喝盅酒解解乏。”
    “走,一起去,昨儿听大柱他们说东大街新开了家食馆,菜色不错,咱们江南的花雕更是正宗。”旁边的又一老乡立马爽快道。
    应征的工匠多,不可能个个相互交好,一般都是同乡或邻乡的关系走得近,下了工相约一起喝酒找乐。
    刘怀安几乎没怎么出过相国寺,散了工便直接回到官府单独僻出的用来歇息的地方。
    想着老乡们已说了好多次,总不合群也不好,刘怀安这次没做犹豫爽快地同意了方正兴的提议。
    “哎,这就对了嘛。匠艺这个东西一辈子都学不完,得慢慢来。等佛塔建好后,大哥还带你一处做活!”
    方正兴对结识没几个月的少年非常喜爱,若自己的匠艺再好些他都想认其为徒弟了。
    “小弟也跟着方大哥你干,尊大哥做作头!”人群里另一个少年说道。
    刘怀安此刻也被众人的激情所感染,握握拳头郑重地应了声,回首仰望着身后的高塔,心头憧憬着将来大家一起齐心合力共谋事业的情景。
    ……
    “怀安,食肆还在前头呢,别磨叽了!”
    “哦,好……”侧身往后方人群望去的刘怀安语未达心的随口应了声。
    可脚步却并未往工友说得方位跟上去,而是逆向行去。
    刚刚他好像看见颜溪了。边走边四处张望,忽然在一混沌铺子中找见了她。
    脚步不受控制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压住将要跳出口的心脏,哑着嗓音道:“小溪,这么晚你一个人出来了。”
    等混沌上桌的少年转过头来向他投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仿佛在说:大哥,你认错人了。
    刘怀安发现自己闹了大笑话,脸庞轰然从脸红饭脖颈,连耳朵都是烫的,尴尬地忙向少年道声歉,调转身子慌乱的逃离现场。
    边走边暗嘲自己,小溪怎么会有闲情在大街上闲逛,她正忙着攒钱销籍呢。
    ……
    “摊主,来碗混沌,给我多加些汤水。”颜溪将装满战利品的褡裢放在饭几上,喟叹一口气朗声点饭。
    本想吃炙羊排的,可花出去的钱远超预算,颜溪只好忍痛离开,也算是对剁手的一种惩罚。
    照这个花钱势头,接下来几天还是家里蹲吧,脑子里的商机够琢磨好一阵子的了。
    “好嘞,小郎君稍等,汤水管够。”
    ……
    进入三伏溽暑后天气愈发炎热,颜溪制作冰镇酸梅汤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在一清晨,奔去了东水门的蔬果行市上买了半篮子乌梅,准备自己试做酸梅汤。
    有了阿婆的提醒,逛街回来的当晚她就把火炉子挪到了在屋檐下。
    “再来尝一次,味道如何?”颜溪将汤碗递给适喝的小姑娘,她自己喝的牙都快酸倒了,怎么尝口里都是一个味儿,于是便找来外援。
    “恩,这次好喝多了,甘草没把梅子的酸味遮住。”小姑娘蹙着眉头,小口啜了口,顿了顿,回味稍会儿,笑着道。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待会再让阿婆尝尝。你俩都说行,旁人肯定也觉得好喝。”
    颜溪听闻小姑娘夸味儿不错,长吁一口气,终于差不多了。
    小姑娘撞上她含笑的眉眼,面庞一热,低头不敢再看颜溪,绞着手中的锦帕,咬了下嘴唇羞涩地点点头。
    正为自己成功制作酸梅汤高兴不已的颜溪自然没有察觉出小姑娘异样的神色。
    “香兰,把绳上衣裳收了。”
    “哎,娘!颜三哥……那我忙去了。”香兰抬头飞快望眼低头搅拌锅中酸梅汤的颜溪,轻声说道。
    “嗯嗯,你快去吧。”颜溪没看小姑娘,只是点头道。
    为了避免邻居对自己在檐廊下生火私下生出不满,当晚颜溪便将湃好的一大桶酸梅汤挨家挨户送上门,诸人得了小便宜自然嘴上都说无碍。
    再说各人花钱租的房子,门前的檐廊本就不再属公共场地,各家干什么旁人无权利议论。
    酸梅汤试做成功后,颜溪便决定开始出摊卖汤水。
    她这一举动整个大院里最高兴的莫过于万正兴的母亲刘氏了。
    小伙子肯听劝能吃苦,她就说自己没看错人,颜家三郎是个好孩子。
    于是便将对颜溪的看法说给自家媳妇听,李氏听罢心头有怒却不敢言,女儿尚不过十岁,婆婆竟然开始往说亲的事情上想,而且看上的还是孤苦无依的穷小子。
    即便自己也喜欢颜家伶俐的小郎,可一码归一码,她怎么能让女儿以后过苦日子呢。
    于是便暗暗决定让女儿以后离颜家三郎远远的。
    接下来的日子,颜溪总觉得以前待之温和的李氏好像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思来想去,颜溪没想出其中原由,最后索性不管了,既然人家不待见自己,那往后就少在其跟前晃悠。
    第25章 月事   入v公告
    过了寒露,天儿便渐渐凉爽起来,蔬果市上的梅子已然成了稀罕物,价格较当令之时高的不是一星半点,若再卖酸梅汤则流划不来。
    颜溪便根据节气转换来变动汤饮子的类型。
    “哎吆,当心着点,下雨天这巷子同走八卦阵一样。”经过的路人上前扶起连人带车都摔倒的颜溪。
    膝盖被碎泥石硌得快痛晕过去的颜溪,一手撑着好心路人的臂膀,一手扒着砖皮剥落的巷墙。
    颤颤栗栗挪靠在墙壁上稳住身子后,望着滚落几米远外汤木桶以及散落一地的煤渣,红了眼眶。
    不能哭!颜溪在心中告诫自己,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别的行人见此,也驻足出手相助将歪倒的板车扶正,把木桶泥炉放车上归好位置,然后对九流巷子的恶劣居住条件抱冤一番。
    “方才我见车把压着你腿了,无大碍吧?”路人松开她后,关心地询问。
    颜溪脸色青白的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并向对方致了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