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蜃安慰这群奶娃娃，“你们别怕，蜃爷爷还在外面，它会过来救我们的！”
    江念忽然一把掐住短脚蛇，看向困阵外。
    金色阳光澄澈，竹林沙沙作响，碧水湛湛如一块上好翡翠。
    她眯起眼，“老蜃，别躲了，快出来吧，不然这群小家伙可就遭殃了。”
    空气里漫起透明的波纹，须臾以后，一只苍老的蜃兽出现在困阵之外。
    它的体型比小蜃大上数倍，看上去类似于古人绘制的龙图腾，只是长了一张苍老的人面。
    老蜃目光透过江念，落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眼神变得幽深。它微微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江念，缓慢问：“你想要做什么？”
    江念心想：唔，她想做的事情还挺多。
    老蜃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身上杀气过重，若再修炼，必生心魔，化神时必死无疑。以前许多修士修炼遇到诸如此类的障碍时，也会来求我们布织蜃景，压制心魔。”
    江念微微挑眉，等它继续说。
    谢清欢率先按捺不住，问：“那你……”
    老蜃打断他，“我没有办法。”
    谢清欢微微睁大双眸，“为什么？”
    江念嘟囔：“又说我不是个好人呗！”
    谢清欢语气难得强硬了些，“你是，谁说你不是？”他对上江念的眼睛，又瞬间软下来，支吾道：“师尊当然是好人，只是、只是善良得有些锋芒。”
    江念：“哟，你成长了，都知道善良有些锋芒了。”
    谢清欢脸一红，低了低眉眼，片刻后，抬眸望向老蜃，眼神锋利，说道：“她是好人，她很好。”
    老蜃反问：“如果很好，怎么会杀这么多人？”
    谢清欢：“是为了自卫。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判断别人的好坏？”
    老蜃静默片刻，又说：“就算她是个好人，以我的实力，也无法压制她身上的魔念。如今天地灵气衰竭，飞升之人越来越少，我也大不如前。她是人类修士中的翘楚，而我，只是苟延残喘注定消亡的灵兽，你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如何才能救她？”
    不等他们说话，老蜃话锋一转：”不过……五百年前，你们人类修士来到妖国，抓走了我的老伴。”
    “我与老伴一同于天地灵气中相伴而生，若能与她合力，也未必不能替这个女子在化神的天劫中博得一线生机。”
    江念听懂了，“奥，原来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们去救你的老伴？”
    小蜃不服气地喊：“明明蜃奶奶就是被你们抓走的！你们人类修士抓走的！”
    江念一脚踩在它身上，“大人说话，小妖别插嘴。”
    小蜃：“嘤嘤嘤。”
    老蜃见平日捧在掌心的小蜃被人踩在脚底，露出一抹愠色。但它终究忌惮二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继续说：“我与我老伴是在天地灵气□□同孕育而生，生来便是一对。她向来心善，常常化成老妇人模样出去帮助迷失的小妖们。有一日，我睡在山中，一觉醒来，便再也没有看见她了。”
    江念问：“那你怎么肯定是人类修士抓走了她？你看到了？”
    老蜃摇头，说道：“没有，十万大山中没有一个妖怪看见了她。这也是蹊跷之处，她算不上强，但自保应是绰绰有余，不至于悄无声息被抓走。”
    江念想了想，一拍手：“这不就说明她是自愿出去追求第二春了吗？”
    老蜃：……
    小蜃茫然问：“第二春是第二年的春天吗？你胡说，蜃奶奶最舍不得我了，她才不会丢下我去找春天！”
    江念又一脚踩上去，“大妖说话，小妖闭嘴。”
    老蜃：“不是她自愿离开的，就算是自愿，那也是被人蒙骗了。我托妖到处打听，那段时间，有几个神秘修士穿过沉水河，来到妖国。”
    江念皱眉，心想，还真和修士有关？
    她也没有听说过在人间这几百年有蜃兽出没的消息，况且，能够渡河来妖国，抓走蜃兽，说明当时那几人修为便已十分高深。
    妖怪单纯好骗，比起抓走蜃兽，她更倾向于相信是蜃兽自愿和他们离开的。
    以蜃兽的能耐，除非事先布置困阵，不然实在不好抓。
    她尝试问出那几人的模样，然而老蜃一问三不知。
    老蜃：“我也想出去找她，可是若是离开，小蜃无妖照料，十万大山的小妖会失去庇佑。况且，我能感应到她还活着，只是她好像被人刻意隐去气息踪迹，藏了起来。你们帮我找到她，我就能帮你压制心魔。”
    “她实力不如我，但比寻常人类修士要强上许多，他们能无声无息抓走她，说明是很厉害的修士。”
    “不过人类之中，一向卧虎藏龙，又心机深沉，对付我们妖兽向来很有办法。”他嘲讽地笑了笑，问谢清欢：“你说是不是？”
    江念挡住老蜃的目光，“说来说去，你连你老伴被谁抓走都不知道？”
    她不喜欢老蜃看自己小徒弟的眼神，这眼神枯朽中又透着悲悯，死气沉沉，没有活力。江念把谢清欢挡在身后，独自与老蜃交涉：“我们为什么要帮你？”
    她踩一脚脚底的小蜃，“现在筹码在我们手上，若是你同意我们的条件，这里面的小东西还有活路，如果不同意，”她冷笑一声：“你是想失去老伴以后，又失去孙子吗？”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老蜃面前摇了摇，丝毫不惧怕它身上泻出的威压，“想来救它们的话，你大可以进来，不过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了。想用幻境，那也大可来试试，来激发一下我身上的心魔呀。”
    小蜃生怕自己的蜃爷爷也着这个女人的道，大声喊：“蜃爷爷，蜃爷爷，你千万不要答应她，别对她用幻境，这个女人根本不怕幻境，她太可怕啦！”
    “蜃爷爷你快跑吧。”
    清露草妖们大声喊：“对啊对啊，蜃爷爷，你快跑吧，别来救我们拉。”
    小三十六一边抹泪一边哭，“呜呜呜都怪我，要不是我，大家也不会被这个可怕的人类修士抓住。蜃爷爷别管我们了，呜呜呜快点逃走吧，她实在太可怕了。”
    老蜃看着它们，表情慈爱，“别哭啦，小三十六，就算你不调皮，他们也会来找我的。不管我逃到哪里，她就会追我到哪里。”
    毕竟对方要它的能力来驱除心魔。
    谢清欢忽然拿出灵桃，“我们给你这个，再放开他们，你来治她的心魔，好吗？”
    老蜃叹息：“不是我不帮你们，你能看出来，我并未说谎，确实……力不能及，难以从命。我与老伴合在一起吐雾，才能真正织出能类似于雷劫中的心魔幻境，她进入其中斩出自己的心魔，之后化神以至后来修炼，都不用再畏惧心魔的影响。但是，被抓走一个后，我们的实力便会大减。你应当是知道的。”
    谢清欢怔了片刻，慢慢收回灵桃，“抓走另一只蜃兽之人，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老蜃摇头。
    谢清欢对江念说：“看来是蓄谋已久。”
    江念点头，弯腰从地上抓起快被踩扁的小蜃。这种蜃兽生命力极强，被捅又被踩，还活蹦乱跳的，很有活力地骂她。
    江念捏住它的嘴巴，“好吧，我们会帮你找到你老伴，毕竟我们也不是坏人，看着几万年老夫老妻强行被人拆散，真是怒从心头起气不打一处来！”
    老蜃：……看不出来。
    江念粲然一笑：“不过放开它们嘛，却是另外的价钱。”
    老蜃陡然警惕：“你想干什么？”
    江念拍拍谢清欢的手背，他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向她。
    江念：“骨头啊，把骨头拿出来，你不是想铸剑吗？”
    谢清欢微怔，从怀中取出青鸾遗骨，“这个？”
    江念一把夺过去，在老蜃面前晃了一下，“这个认识吗？”
    老蜃看了眼谢清欢，又看向莹润玉白的骨珠，怔怔道：“青鸾遗骨。”
    江念：‘我听妖怪说，原来青鸾投炉的地方，是一处沸腾的地火丰沛的火山，后来神君在那里毁去神剑，神剑碎片散落，大部分是散在火山的附近吧。我想要拿着神剑碎片再铸一把剑，你可以回去，把遗骨捡起来，用碎片来换你的小心肝们。也可以直接带我们过去，我们亲自捡。”
    老蜃并不相信她，当即就选择了第一个选择，刚想回去，又听到那少女弯着眼说：“不过嘛，少了一块碎片，我就要扣住一只妖怪哦。”
    老蜃当即色变，怒声道：“神剑碎片遗落何止万年，如何才能一块不差全给你找过来？”
    江念歪头，“我怎么知道，这不靠你发挥吗？”
    老蜃：“你欺人太甚！”
    江念好心纠正它，“严谨点我们严谨点，这哪能叫欺人太甚啊，明明叫欺妖太甚。
    老蜃：……好有道理一时让妖无言以对。
    “况且，”江念笑着说：“这不还是给了你第二个选择嘛，你可以带着我们去火山那儿。”
    老蜃拒绝：“不能！”
    这怎么能把这尊杀神引到自己的老家呢？
    老蜃不傻，能从江念身上看到一股摄人的黑红煞气。常年修魔之人才会有这身煞气，说明当事人身上血债滔天，并不好惹。
    它都开始怀疑带走自己老伴的是这个人了，但算算时间，又觉得不对，况且如果她是抓走老伴的人，那个……浑身仙灵之气干干净净的少年，为何要站在她的身边，帮她说话呢？
    老蜃不敢把江念带回去，但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
    它犹豫片刻，几乎不抱希望地说：“我可以把小蜃带走吗？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小蜃：“呜呜蜃爷爷！”
    清露草妖们哭着喊：“求求你啦，让小蜃走吧，蜃爷爷、小蜃，你们快走吧，不要来管我们啦。让我们独自面对这个可怕的女人吧！”
    小蜃：“呜呜我不要走，我要和你们同生共死！”
    江念朝谢清欢一笑，“你看，这些妖怪也比有些人要讲义气得多，是不是？”
    谢清欢颔首，秀眉仍是蹙着的，看上去愁眉不展的模样。
    江念拍拍他，直接把小蜃给丢了出去，“走吧你。”
    谢清欢一怔，“就这样把它放走吗？”
    江念翘起嘴角，莞尔，露出他熟悉的，带点狡黠的笑容。
    谢清欢霎时明白了，目光落在小蜃上。
    老蜃一把抓住飞过来的小蜃，它也没有想到江念会这么爽快地放开小蜃，神色微缓，“谢谢。”
    小蜃鳞片之上漫出一滴黑红色的血液，血珠滚出，有意识一般沁入老蜃的鳞片中。
    江念眉眼弯弯，笑得更开心了。
    谢清欢无奈叹口气，摇摇头。
    老蜃与小蜃的身影变成透明，消失在空气中。按理来说，如果他们不想回来，之后再抓到这两只有了防备心的蜃兽，没有这么容易。
    然而在江念的眼里，空气漫出一丝血色的波纹，两只蜃兽的身形变成半透明，正甩动尾巴往十万大山中心游动。
    她抓起谢清欢的手追了上去，追了没两步，突然折返。
    小黄仙坐在地上尝试和清露草妖们将佛法。
    小奶娃娃捂住耳朵，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大师，你不要再念啦，放过我们的耳朵吧，呜呜不要再念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