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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高启天弘道明肇德敏文钦武章圣达孝昭皇帝赵谨之位。
素色帕子沾染了污渍变得斑驳。
傅元青在擦拭到赵谨二字的时候眼神极近温柔,终于勉强擦拭干净,他将牌位恭敬摆上灵台的时候,就听见少帝笑了一声。
少帝笑了一声:“荧惑入斗、洪灾将起……朕都罪己斋戒,做父亲的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愧疚吧。朕体恤父意,知道皇考德不配位,为皇考减号。”
他言语认真到让人有些胆寒,傅元青转身看他。
他想了想:“便改谥号为‘缪’吧。”
“陛下,请收回成命!”傅元青立刻跪地,脸色苍白道,“缪乃是恶谥,含义乃是无序无状奸猾诡道。先帝在位虽短,德行无亏。陛下万不可做此减谥!”【注2】
“哈哈哈……”少帝笑了两声,捂住了嘴,可笑声忍不住的倾泻出来,“嘻嘻嘻……阿父真是的,一说到先帝,就全然没了章法。”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傅元青急劝,“您这么做,只会遭到天下人的辱骂嘲笑。史官绝不会手下留情——”
“朕早说过,朕不在乎!”少帝厉声打断他。
“可……”
“在乎的人是你!”少帝道,“是你!傅元青!说到底你跟那些儒林酸腐有什么区别?他们博一个千古流芳。都说阉人连男人都不是,所以爱财爱权,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无所不用其极。你呢?你真以为自己跟他他们有什么不一样。你确实是什么也没有了,家破人亡,你不求钱财不求权位。可你比他们更孜孜以求这些虚妄!”
少蹲下,笑看他,问:“傅元青,你与过往的权宦有什么不同吗?”
傅元青眼睁睁看着他。
他像是被激怒的狮子。
愤怒在燃烧他的灵魂。
他说出的话咄咄逼人,又极近伤人。
傅元青想要安抚这头怒狮,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去做。
“朕不在乎。”少帝道,“朕不在乎天下人怎么议论朕,不在乎后世怎么看待朕。朕在乎的只有——”
他猛然一顿,眼眶通红,声音沙哑:“朕只在乎阿父。”
“可是……傅元青,你不稀罕。”他道。
少帝看向灵台上那牌位,他下定了决心一般,拔出了佩剑,寒光一闪,那巨大的牌位竟然瞬间两半。
在傅元青反应过来之前,少帝将佩剑入鞘,扔在了他面前的金砖上。
咣当一声。
佩剑在地上打了个滚,落在了他眼前。
剑鞘上有点点红宝石点缀。
犹如飘落的红梅。
“你认得这把剑吗?”
傅元青怔怔的看着那把剑:“吹梅剑。”
“傅二公子那把吹梅剑,早就被融了。这是朕寻了几年,找到了吹梅剑的铸剑师重新为你打造的吹梅剑。本来打算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的。只是现在……似乎用不上了。”
“你活不到生辰那日。”少帝笑了一声,只是称述,“你这么想去死。”
“陛下……我……”
少帝有些苦恼的叹息道:“怎么办啊,朕还不想让阿父死。本来陈景还能派些大用,结果阿父不稀罕。可惜啊,陈景为了你,愿意自损寿命,愿意取心头血供养你……阿父连陈景也不稀罕,阿父可真是个凉薄的人啊……”
傅元青抬头看他,抖着声音问:“所以,陈景是真为了奴婢取过心头血……”
“不然呢?”少帝奇怪看他,“你以为你怎么活到现在的。你呢……为了自己虚妄的那些大义,把这样的人都抛弃了。傅元青,你抛弃了这十三年来唯一在乎你、爱你的人。你为了像赵谨这样的伪君子、为了满朝争权夺利的丑陋的这群臭虫们,抛弃了这个人!”
傅元青眼眶红了,看着少帝,过了一会儿,伏地叩首道:“奴婢……有罪。”
“傅元青,你注定孤零零的去死。”
“是。”傅元青颤声道,“奴婢已有觉悟。只是……只是能否请陛下仁慈,让奴婢、奴婢再见见陈景,再与他好好道别。”
少帝眼神涌入无数的颤动,然后最后变得更冰冷:“迟了。他死了。”
“什么?”
“你既然不稀罕他的心,他便把心挖了出来。”
傅元青脸色逐渐苍白,双手撑地指尖却在发抖。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中凝聚,模糊了他的视线。
接着,那些湿润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低落在地。
声音轻微。
“你哭了?”少帝难以置信的问他,“为了一个陈景?”
傅元青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眼泪。
他仰头看向少帝。
他以为自己心已干涸。
他以为自己再无泪流。
可有人却用爱重新灌满他的心房。
痛彻心扉,悔之不及。
傅元青抚摸自己的脸颊。
脸颊冰凉湿润。
原来他已泪流满面。
【注1】这里本来想用明成化十八年的特大洪水,或者是浙江海啸、新安江决堤。但是感觉都非常不合适。祈祷河南平安,郑州平安。也祈祷烟花早点过去吧。
【注2】“号”(含徽号,谥号)有好的,也有坏的。增就是增加好的,减就是减少当前好的号。“号”是有固定的含义的,比如谥号有上谥(表扬),平谥(你干的凑和,死了也就不夸不贬吧),恶谥(你干的糟糕,死了还挂你)。比如周幽王的“幽”,就是一个很糟糕的谥号,等于周幽王被人骂了这么多年。缪也是个很糟糕的谥号。古人很看中身后名,所以傅元青反应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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