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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与圣僧二三事 第87节

      要知道以这样的力度劈砍,以戟刃之薄肯定会开刃,可是当对方扬起戟来的时候,那刃依然闪着寒光,丝毫没有开刃折损的迹象。
    大巫见此,连忙指挥自己身边负责保护自己的象雄兵护着自己后撤,可是那小将眼神锐利,一眼就看到了被众多人拥簇保护着的大巫,一队人奔着他就去了。
    大巫吓得哭喊不止,连滚带爬的往后跑,那模样简直就像一只穿着衣服被人打断了腿的野猴。
    那员负责牵制主力的小将,自然是镇守甘州的赤旗军将领仇云,他原本奉了李安然的指示在正面战场牵制象雄主力,但是丝毫没有想到李安然带来的那两门“火霹雳”这么厉害,要不是有造了它们的人跟着,指示他应该怎么做,怕不是没吓到象雄兵,他自己先给那震耳欲聋的声音给震得两个耳朵嗡嗡响了。
    一边象雄主力军被“晴天霹雳”、“平地落雷”的“妖术”给吓得以为对方有妖神相助,人心惶惶;一边却是准备完全,兵精粮足的大周主力,双方正面战场的较量谁胜谁负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象雄主力军虽然遭到重创,但是后面还有其他人带领的左军和右军,右军前不久开拔往西域的方向去了,左军则南下想绕过铜墙铁壁的河西三州,直接攻击布防相对比较薄弱的平洲。
    如今主力军被牵制,驻扎在西域方向的右军先不说,距离不远的左军早就应该前来驰援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赫也哲作为主帅,带着精锐驻守在营帐中,听着前方传来的消息,一张被阳光晒成古铜色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焦急的神色来。
    不是他不想派遣左军去驰援中军,而是因为从刚才开始,双方用来联系的鹞子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象雄人也擅长驯养鹞子作为传信工具,这种小猛禽聪明又认人,只要能驯服便是日行千里的传讯好手。
    这东西飞的又高,又是草原上的少有敌手的霸主,比起汉人养鸽子传信更安全。
    只是这样安全又迅速的鹞子,却在他送出命令左军驰援的指令之后,再也没有回来。
    就在赫也哲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时,天上突然传来一声清戾的啼鸣,他掀开营帐走出去,却见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正好“啪嗒”一声落在他的眼前。
    ——那是一只死相凄惨的鹞子。
    而自幼在草原长大,也曾经在东胡当过几年质子的赫也哲则通过那一声啼鸣,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曾经彪悍的草原霸主东胡人当做神明来信仰的白色神鸟,传说只要驯服了它就能成为草原的主人。
    自始至终其实也就只有一个人成功过。
    然而这个人并不是东胡人。
    彪子落在了李安然抬起的手臂上,用染着血的喙啄了啄自己被逆风吹乱了的羽毛。
    对于她来说,赫也哲犯得最大的错可能就是在洗劫了吐谷浑之后,却选择在距离吐谷浑这么近的地方选择营地驻扎,她能这么快就得到象雄左军的动向,全靠心怀怨恨的当地吐谷浑人通风报信。
    凭借着左军扎营的动向,她很快就发现对方的目的地是布防较弱的平洲,于是干脆派遣仇云去牵制象雄主力,让蓝情带着另外一支队伍出使高昌,以牛马五万为代价诱惑高昌王拖住右军,斩断右军和中军之间的联系。
    这高昌王本来就要时时受象雄威胁,这些年自己把持商道赚得多,却也每年要给象雄教不少的保护费,早就厌烦了象雄王室的贪得无厌,在高价的诱惑之下,立刻同意到高昌的边境将率领象雄右军的象雄将军以接风洗尘为由骗进高昌境内。
    可怜那象雄将军原本打的时候借道高昌,到时候配合攻打平洲的左军一起动手,多线作战攻打甘州,对高昌王的邀请丝毫不抱戒心,就在那美人腰肢作胡腾,红酒玉杯盛血光的时候,被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李安然自己则直接带领五千轻骑,除掉了最厚重的装备,顺着当地吐谷浑百姓通报的营帐位置直接打了左军一个猝不及防,烧光了他们的粮草。
    此时正值开春,吐谷浑人和象雄人一样是游牧起家,吐谷浑的南疆多草场,几乎不种青稞,左军的行军路线上原本分布着一些游牧部落,也因为象雄兵烧杀抢掠而所剩无几——这粮草一烧,牛马一放,左军根本无从寻找补充粮饷的方式。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左军主帅放出去通信的鹞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回到营地。
    左军决定铤而走险,先拿下平洲补充粮饷,再派出快马同中军联系。
    毕竟将军熟知赫也哲的脾气,知道粮草没了自己还灰溜溜的回去,一定会被赫也哲军前斩首,所以干脆选择孤注一掷。
    队伍开拔到平洲,立刻就遇到了一支强劲的精兵阻击——事实上,说是阻击也不合适,因为左军一路行军到平洲,大部分人是饿着肚子的状态,不仅饿而且疲累,大部分人都没有了战意,若要说还有什么信念在支撑他们继续行军,那大概就是拿下平洲之后能尽情的抢掠。
    然而这注定不可能,因为阻击他们的正是以轻装速战烧了他们粮草之后,又迅速折回平洲,全副武装的五千人赤旗玄甲重骑。
    这些强弩之末的象雄兵一看到那飘扬的红旗,黑色的玄甲,以及像是烙印在他们夜晚最恐怖的恐怖故事里,永远不会缺席的那一张狻猊面具的时候,恐惧就毫不留情的击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和幻想。
    就像现在的赫也哲,看着落在自己脚边的鹞子时的心情一样。
    要说什么的话,那可能就是后悔,非常的后悔,他就不该来刺探大周的底线的。他想到了自己可能会输,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快,以至于他只来得及砍了随军大巫的脑袋,并且让使者带着大巫的脑袋去找对面的主帅求和。
    负责接待使臣的仇云:……
    想见主帅啊,主帅啊……
    主帅现在在忙别的事,见不着,要不然你们给这“罪魁祸首”的脑袋拿盐保存一下,直接等陛下的使臣过来再交接?
    至于李安然本人,她现在在宁胡山。
    确切来说,是“仁景法难”之后,诸多往西域奔逃的僧人以血肉之躯试出来的密道的入口处——两年前她知道这条路的存在的时候,就秘密置信仇云等镇守三州的旧部抽调一部分负责工事的后勤营来此,顺着宁胡山的入口一路往里探寻,两年来斧凿锤敲,已经向里蔓延出了一条可以让轻骑翻山越岭,直插高昌和丘檀境内的行军小道。
    当初说想要知道这条道的入口和出口,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再在大周边关引起战火——到底是她的一张嘴抹了蜜又涂了毒,骗得那善心的阿阇梨团团转罢了。
    第109章 ……
    甘州直面西域诸国, 有很多风俗习惯都和西域诸国相似,更因为这里是胡商到达大周直辖属地的第一站,随着西风来到这里的异域风情悄悄地浸染着这个城市, 为它披上了一层挂着铜铃的薄纱。
    “胡商都把最好的葡萄酒带到天京西市去售卖,在甘州反而很少能喝到这样醇厚上乘的货色。”蓝情为眼前的人斟了一杯。
    栾雀端起眼前的鹦鹉杯喝了一口, 立刻皱起了眉头。
    他不胜酒力, 以前在参加酒会的时候也很少喝酒, 多半用馋了一点酒酿的饮子替去了。
    也是因为这一点,以前经常会被擅饮的二皇子嘲笑没有男子气概。
    栾雀放下手上的镶银鹦鹉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蓝书吏, 此次能牵制象雄右军,全赖蓝书吏出使高昌,说服高昌王了。”
    高昌王畏惧象雄,一开始并不愿意帮忙将右军的大将骗到城中,蓝情带着李安然的意思来到高昌的时候,高昌王还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表示自己作为一个小国——即使高昌在西域之中已经算是较为强劲的国家了——也只能慑于象雄的淫威,即使对方要求从自己这里借道,两面包夹甘州, 自己也没有拒绝的办法。
    若是说以前高昌王只对象雄的强弱有一个直观的感受,那么自从几年前西凉被大周灭国之后, 他对大周的强弱就也有了一个大体上的感知,想要在大周和象雄之间取得一个左右逢源的平衡并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他并不舍得放弃自己现在手上拥有的财富和权势, 二十多年前他垂涎丘檀的丰美的水草和肥沃、多产的土地, 便暗中帮助丘檀的将军涅乌帕反叛丘檀王室,而自己则站在幕后从丘檀获取大量便宜的粮食、牛羊和矿石。
    现在,在西域的左右, 突然又横亘了两头随时可以将整个西域生吞活剥的巨兽,高昌王觉得心累极了。
    最终,蓝情以五万头牛羊的价格,换取了摇摆不定的高昌王的帮助,将象雄右军的主将骗进了城内,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
    “只是这五万头牛羊到底该怎么办呢?”栾雀皱起了眉头,似乎对此大为头疼,“姐姐让蓝书吏出使高昌去当说客,可并没有说蓝书吏可以这么豪阔啊。”他垂头丧气的模样,似乎真是为了怎么支付这五万头牛羊的事情而烦恼。
    蓝情拿起高脚夜光杯喝了一口,又撕下一小块烤羊肉塞进嘴里慢慢的咀嚼起来:“奴没打算给他。”
    栾雀抬起头来,一脸惊讶地盯着眼前这个高昌奴,似乎没有从他说的话里回过味来。
    蓝书吏则将双手以拱,对着眼前的三皇子道:“既然是大殿下派我做的事情,奴又怎么会信口开河,徒给大殿下惹来烦恼呢?”
    他虽然定下了五万头牛羊的价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时候给,如今象雄惨败给了大周,象雄王已经派出使节来到甘州,而皇帝那边收到了前方战报也知道了象雄王求和的事情,即刻就派出了谈判的队伍前来甘州。
    象雄王赫也哲也已经从吐谷浑退兵,退回了象雄境内。
    象雄贫瘠苦寒,更有天险相护,易守难攻,对于大周行军来说确实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在大周能保证自己可以一口吞掉象雄之前,这个由赫也哲一统起来的王朝会长期和大周共存。
    这也是朝中许多大臣和皇帝一致的想法。
    对比象雄,西域无险可守又是肥羊肉,大周早就想吞了。
    高昌王为了五万头牛羊得罪了象雄,他势必只能依靠大周的庇护,又哪里来的胆量问大周讨要这五万头牛羊?
    栾雀低头思考了片刻,便笑道:“孤懂了,”他笑了一会,便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来,“这些事情孤都不懂,要是孤身边能有一个像蓝书吏这样能干的人跟着就好了。”
    他伸手从羊腿上撕下一块肉来,撒上些许胡椒盐,放在盘子上递给蓝情:“蓝书吏请用,多谢蓝书吏今日教孤其中的门道。”
    蓝情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真诚的少年,突然笑了:“三殿下言重了,这怎么能叫做‘教’呢?三殿下跟着章相学习朝政之事,只是欠缺经验,等到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自然也会老道起来的。”说着,双手从栾雀手上接过盘子,“既然是尊者赐,奴自然不敢辞。”
    两人你来我往之间,竟然已经交锋过一轮试探了。
    对于栾雀来说,他一直以为父亲看好的储君是长姐李安然,自己也知道自己和长姐比起来实在是太弱小,年纪也轻,不堪当大任,所以在李安然还留在天京的时候很少会去想储君不储君的这个问题。
    毕竟,他觉得自己这样当个闲散王爷其实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若是能有幸在朝中掌权,哪怕是辅佐身为女帝的长姐也是极好的。
    可是眼下这个情况,很显然长姐她并不打算留在天京继承皇位,这就意味着自己作为先皇后幼子,皇帝现在唯一成年的儿子,突然间得到了一个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大馅饼”。
    同样的,这段时间跟着皇帝、长姐,还有舅舅学习政务,栾雀对于朝中一些人脉势力,帝王之术也有了一些粗浅的心得,跟着这些人学习让他飞速地成长起来。
    他知道自己比起姐姐来说实在是太弱势了,而这弱势恰恰也是他的长处——他是姐姐们眼中开明温和的弟弟,是父皇心中恭顺孝顺的嫡幼子,也是舅舅眼中温和仁懦好拿捏的侄儿。
    他只需要将这个形象更加、更加进一步的在众人心中加固就可以了。
    但是,栾雀也清楚自己现在面对的最大的问题——他身边实在是太缺人了,他不像姐姐那样有十余年的经营带来的心腹,要保持仁懦而无野心的形象,注定他没有多少机会在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开始培植朝堂之中的心腹势力。
    ——他又不是傻子,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父皇和长姐两人为什么往死里压制世家,培植寒门,只是为了在打压的过程之中稳定住被打压的对象,才需要他这么一个看上去好像十分“亲近”世家的皇子罢了。
    要登上帝位,他需要舅舅。
    而要坐稳帝位,他需要长姐。
    栾雀一直是个清醒的皇子,他钦慕姐姐没有错,但是当他有机会角逐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位置的时候,他还是会放手去搏。
    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姐姐身边的高昌奴蓝情。
    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想问姐姐‘借用’蓝情,只是在那之前,他得先试试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姐姐足够忠诚,于是便有了这一次的密谈。
    得出的结论么……
    还真不好说。
    栾雀挠了挠头,亲自送走了蓝情,只是心里却始终悬着,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会怎么样?自己这么做的结果,到底会怎么样?
    栾雀不知道,但是他现在多少能体会一些长姐和父皇的感觉了——每当自己做下一个通向未来的决定时,这种充满期望,仿佛赌博一般让人患得患失的感觉,实在是太过令人兴奋了,以至于他也有些喜欢起来。
    李安然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军营里,连带着荣枯也一样,偏偏这段时间军营之中请来的教书先生偶感风寒,李安然便做主让荣枯顶了上去,在军营另外开辟出来的操场上给人讲学、教人认字。
    此时正值春日,虽然天气不算炎热,但是这样一天下来,荣枯也是汗流浃背,一身僧袍湿了干、干了湿,到了晚上才能到河边洗个澡。
    苦也是真的苦,但是这些日子前来听讲的人越来越多,即使面上不显,嘴上也很少说出口,但是荣枯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丝自豪的。
    毕竟他又不是草木,自己的付出被别人肯定了,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这天他照常讲完学,到河边搓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汗水便又回到军营之中,却见蓝情趁着夜色屏退了李安然营帐前的两名守卫,径自走入李安然还燃着烛火的营帐之中,荣枯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他虽然知道蓝情来寻李安然一定是有要事,可是真的看到别人走进李安然的营帐,他又觉得心里像是翻了五味瓶。
    李安然原本在营帐之中批阅军中公文,蓝情一进来就对着她单膝下跪,并且将栾雀秘会自己的事情同李安然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李安然听闻,却只是笑笑:“依你之见,你觉得三弟是在做什么呢?”
    蓝情道:“……大约,是试探奴的忠心吧。”
    李安然叹息:“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对着我自称‘奴’,是‘属下’。”她将自己手上的公文放到一边,“阿蓝,我想请你……去栾雀身边辅助他,可以吗?”
    蓝情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一样:“大殿下?”
    李安然道:“完全收复西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此处人员复杂,胡汉交错,民族繁多,一步一俗,没有足够强力的‘君主’镇守在此,无法让他们彻底归附大周。阿蓝,这个人必须是我。”
    她顿了顿,笑道:“舅舅以为栾雀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是他小看了我李家的血脉——一旦尝到这种谋划天下的滋味,就再难将它放下了。我镇守西域,做西域的无冕之王,而新帝需要我的军权制衡世家。阿蓝,我需要有自己人在栾雀的边上。这是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
    李安然抬起眼来,看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下属:“这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很久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不至于堵死后来人的路,并且努力开辟出一片新的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