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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385)

      滕晋也没想到隽小郎君小小年纪如此不好糊弄,计划中的措辞全被打乱,磕巴了一下,才尴尬狼狈地往回找补:仆是来向小郎君赔罪,是、仆自作主张擅动杀机,坏了小郎君吩咐。仆知罪!
    伏传轻哼了一声,榻上坐稳,说: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
    滕晋伏地不敢抬头,低声下气地答应:是,是。谨遵小郎君教训。
    没事先回去躺着吧。伤该养的养一养,别坐下病了。伏传敲打了两句,见滕晋也不敢造次纠缠,想着还是怀柔安抚一二,你想什么我都知道。王氏亲族都是添头,你真正要杀的是王太后与新城翁主。大兄处事宽仁,素来优容降臣,我若先一步替他除去妘氏旧主,就是替他分忧了。
    滕晋打的正是这个主意。
    王琥已经把妘氏近枝杀了个七七八八,唯独女儿王太后和外孙女新城翁主得以幸免。
    王太后与新城翁主都是距离皇权最近的妘氏血裔,若王太后随口指认说这人是妘使血脉出逃,那人是妘使遗腹子,就是动乱的根苗。新城翁主长大之后生育子女,同样是帝血龙裔。
    这两人活着的杀伤力,比身份暧昧的妘缵,血脉较远的黎王,都要强大无数。
    这事与谢青鹤是否宽仁毫无关系。众人皆知少君宽和,那谁又不知道家主杀人不眨眼呢?滕晋能说服夏荔跟他一起去斩草除根,就是因为他要抢这份代劳的首功。
    此等脏烂的活儿,难道还要主上吩咐才去做吗?不会主动替主人背锅的奴才,不是好奴才。
    可惜,他遇见的是伏传。
    你这点儿心思要收起来。不说大兄不吃这一套,我也不领情。
    王氏在妘使暴毙之后,于禁宫中奢行无度、肆意残杀奴婢,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是否牵扯到前朝遗民民心稳定,杀她会否使天下议论她也必死无疑。大兄再是宽仁优容,赦不及此毒妇。
    简而言之,王氏残杀奴婢太多,今天伏传不处置她,他日谢青鹤也要来杀了她。
    以罪行显戮于市,理直气壮,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背锅。
    新城翁主何辜?伏传问。
    新城翁主是已故小天子的妹妹,妘使和王氏的小女儿,今年只有七岁。
    这个小姑娘落地就是郡主,妘使登基之后,她被封为公主,没多久又晋为长公主。小天子被王琥溺死之后,她也受了惊吓,从此变得痴痴呆呆,侥幸保住一条性命,封号也从长公主降为翁主。
    说起来她是血统尊贵,享尽荣华,可她还未懂事就已痴傻,真正享受了多少尊贵?
    不管你今夜来见我是想跟我说道理,还是担心我厌弃你,日后会寻机敲打、剪除你,我该说的话都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了。此前你我没机会详谈,我若以今日之事苛责不放,是我不教而诛。你是阿父旧臣,在王都潜伏多年屡建奇功,也盼此后能与我同心竭力,不负阿父嘱托。伏传说。
    滕晋才真正明白自己是马屁拍马腿上了。
    隽小郎君不是没成算,不是没顾及到,他全都知道。只是想法光明正大,不稀罕蝇营狗苟。
    而且,伏传这番话说得软硬兼施,还给滕晋吃了一颗定心丸。
    重点就在不教而诛四个字上。
    从前滕晋是在陈起手底下干活,他所有的行事做派都要迎合陈起的想法。陈起是个好面子的人,很多丑事坏事他再想做也不会明里吩咐,全靠底下人跟他的默契。滕晋才会养成这样的小意脾性。
    现在陈起不管事了,滕晋换了顶头上司,他得跟着换工作思路。
    伏传没跟他交代之前,他做错了,伏传没有赶尽杀绝,只罚了三十脊杖。今天已经教过了,以后再犯方向性错误,那就不是不教而诛了,明知故犯,必死无疑。
    滕晋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颗心,不迭俯首称是。
    伏传将他打发了回去,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坐了半天,从包袱里翻出护脚的脂膏抹了一遍,一边穿袜子,一边想,也不知道大师兄在做什么?没有我在身边,谁给他暖床呢?
    接下来的日子,伏传就在翻看王都各衙门籍册、给姜王妃养身、陪妘册玩耍以及想念大师兄中度过。期间他还抽空去拜访了宫廷供奉的几位玉匠大师,原本以为所谓大师都是老头儿,没想到真正手艺最好的全都是四、五十岁、年富力强的中年人,个个头脑清晰,对话流畅,手也极稳。
    伏传觉得自己又陷入了寒江剑派的迷思陷阱。
    修士总是年纪越大越厉害,如上官时宜这样活了二百年的老头儿,你敢说他手不稳?
    然而,尘俗之人,是有生老病死的。年纪大了,体能衰退,盛年时能做得精细活,力气活,年纪大了就没办法再回巅峰。甚至于脑力、智力也会伴随着老朽而衰退。
    年少无知,年老衰朽。
    俗人最好的年华,往往只有那么巅峰的五年,十年,至多二十年。
    偏偏俗人就在这么短暂的巅峰之中,就能创造出流传千古的佳作,让后人惊喜赞叹,连世外之人也爱不释手,不得不钦佩一声了不起。这些人纵然不是修行的天才,也是造物的天才。
    难怪大师兄不管入魔多少次,历世多少年,与人相处之时,也从不高高在上。
    伏传习惯性地在心中膜拜了一遍大师兄,开心地想,明天就可以回青州啦!
    ※
    回程之时,伏传带上了黎王一家。
    他是归心似箭、满心欢喜,黎王一家除了还不懂事的妘册,全都陷入了前途未卜的疑虑。
    不管伏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在外人眼里,陈家的家主是陈起,陈起要如何对待处置他逃跑的小妾,小妾再嫁的丈夫全家,哪里轮得到伏传或是谢青鹤来插嘴?陈起能是那么宽和大度的脾性么?
    然而,事已至此,不管是去青州,还是留在王都,都躲不过陈起这一关。
    姜氏非常愧疚:若非是我
    事情的一切起因,都是因为她快病死了,花折云才想办法去和身为陈家少君的亲儿子联系。
    谁能想得到,陈丛把陈隽派到王都,稀里哗啦一顿骚操作,王都就变天了呢?
    花折云与她同乘一车,握住她的手:迟早也有这一日。好歹阿姊身体渐好。
    姜氏勉强一笑,又说:那陈家的隽小郎好似很心爱册儿。
    伏传能在王都总理诸事,就不能将他当作顽童看待。就算是无知顽童,他与妘册年纪差了五六岁,也没有玩到一起的可能。妘册一路上都挤在伏传身边,只有晚上睡觉才找保姆,伏传居然就真的带着她,一次都没推脱过,从来不嫌烦。
    花折云没有接这句话,转身倒了一杯蜜浆,递给姜氏。
    陈家少君是你的儿子。除了他之外,隽小郎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王子。我知道你心爱册儿,她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谁又不心爱她呢?若能配上一门好亲,她一生有靠,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姜氏捧着水杯,马车上十分颠簸,杯中蜜浆只有薄薄一层,恐防溅出。
    花折云手持铜壶给姜氏添水,姜氏压根儿就没喝过,稍微添上一点儿水就厚了不少。
    车轮骨碌骨碌往前。
    姜氏不及阻止,杯中蜜浆就翻了出来,不止打湿了她的手,也沾湿了她的裙子。
    你这你这坏脾气!姜氏满手粘黏,哭笑不得,我不说了行么?快拿水来!
    花折云才放下装着蜜浆的铜壶,拿布沾了水给她擦手。
    姜氏又忍不住说:册儿喜欢他,他也愿意陪着册儿,这又哪里不好了?
    花折云正在给她擦手的指尖稍微用力,姜氏只觉得吃痛,没好气地轻捶了她一下:快放开!
    花折云才松开手,往旁边挪了一点,很明确地表示出不开心。姜氏自己拣了布巾擦拭,就听见花折云低声说:男女婚事,自来高嫁低娶。妇人若能攀得一门好亲,家门上下都觉得荣光无限。
    阿姊,我不愿册儿高嫁。花折云说。
    这些年来,我只教她自尊自爱,从未教她屈膝侍人。
    她若嫁给陈隽,就是丛儿的弟妇。若不肯嫁给陈隽,一辈子都是丛儿唯一的妹子。
    有丛儿给她撑腰,就是扯虎皮做大旗,也没有人敢轻怠欺辱她。嫁入陈家就不一样了。与陈氏适婚之事,阿姊千万不可再提。
    姜氏从未想到这一点,闻言默默点头:是我想得浅薄了。
    马车之外,又响起了妘册清脆稚嫩的笑声。
    伏传正在带妘册骑马,小翁主很喜欢马上驰骋的感觉,一路笑个不停。
    阿兄我要拉着缰。妘册再三要求。
    伏传就把缰绳捏出一截,让妘册虚虚地搭着。他精通驯兽之术,马匹在他身边非常老实,拉不拉缰绳都无所谓。主要是妘册年纪小,腿短且无力,坐在鞍上摔得啪啪响,伏传还得搂着她。
    玩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伏传就跟妘册商量:去车上喝奶吃饼么?
    阿兄渴了么饿了么?妘册意犹未尽。
    很渴很饿。伏传装可怜。
    妘册马上点头:那我们去车上吃东西。
    伏传方才勒马驻步,抱着妘册上了车,栾处琬布置好饮食,就坐在车辕边服侍。
    看着妘册咕噜咕噜喝奶,伏传心生怜悯。
    他耳力非常好,就算没有刻意去听,姜氏与花折云的讨论也没有逃过他的耳目。
    旧朝覆灭,黎王和翁主的身份都成了泡影。姜王妃未必是有心拿妘册的婚事做攀升的阶梯,可妘册还是成了黎王府唯一的指望。
    花折云可以嫁给黎王,也可以被陈起或是陈丛勒令离婚。
    但是,妘册永远都是黎王的女儿。哪怕陈起登基,陈丛当了太子,也不可能叫妘册离父。
    姜王妃对妘册再好,毕竟不是亲娘。
    只有花折云才会把妘册的利益放在黎王府之前,拒绝让妘册与陈氏联姻。
    册儿今年几岁?伏传问。
    妘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五岁。过了冬天,就是六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伏传摸摸她的脑袋:嗯。
    六岁的大孩子啊。
    第284章 大争(96)
    伏传抵达青州时,上官时宜也已经回来了。
    陈家上下都没有做好王都投降的准备,伏传在王都突然行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谢青鹤的主意。上官时宜火速赶回青州,替大徒弟分担火力,顺便把锅背上。
    于是,伏传临时起意的决定,就成了上官时宜策划日久,特遣伏传去王都执行的重大计划。
    上官时宜和谢青鹤特意到青州城外迎接,做足了排场,以表彰伏传的功劳。
    在寒江剑派时,上官时宜早就不管事了,谢青鹤只管大事,伏传负责琐事。事实上与目前陈家的情况也比较相类。伏传很习惯自己处置决断,不必事先向大师兄请示。
    回家路上,突然被师父和大师兄郊迎十里,青州有头脸的幕僚武将都出来迎接,那架势是彩旗飘飘、仪仗陈列,只差没敲锣打鼓载歌载舞,顿时就把伏传吓趔了。
    好容易熬过了郊迎的仪式,伏传爬上了谢青鹤的车驾,小声问道:干什么呀?
    他是真的被惊住了,都不及倾诉别情。
    谢青鹤见他跑出去快两个月,仍旧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好像还长结实了一点。这就让谢青鹤心中欢喜,忍不住拿手薅他脸侧耳际,含笑道:王都消息才传过来,黔首堂就塞满了人。说是恭喜小郎君轻取全功,暗地里都挺关心为什么不早些知会一声。
    不等伏传解释,谢青鹤继续说道:阿父就回来揽了此事。
    你不必多想。家里多少人都指着王都这最后一仗,摘了头功才好封侯拜将。全都攥着旧日功勋想要好好分一提猪肉。这样也好,冷不丁就结束了,省得他们为了争抢领兵行军的位次打破头。
    谢青鹤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爱不释手地捏着伏传的耳朵:做戏做足,就和阿父一起来接你了。你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和阿父都很想念你。
    寒江剑派的规矩一直都很有道理。大的不想干活,小的可以效劳。那大的总得帮忙背锅吧?既不想干活,又不想背锅,天天蹲着作威作福,有这好事呢?
    伏传熟知师门规矩,被谢青鹤安慰了一句,很快就安心下来。
    听谢青鹤说想念,他顺势躺在谢青鹤怀里,舒舒服服地翘起脚来,说:我也想大兄。王都富庶啊,阎荭说那边天天饿死人,民不聊生,天子内库清点了大半个月都没数还不是开仓检点库存,光是库藏的册子都清不出来。
    伪朝的官员大多都是秦廷旧人,按说人在其职,自家衙门的账目再不清楚,三五天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了吧?全都是四六不着的浑货!我让康郦照着官身去拿人,居然还有太常寺官员不知道自己在哪个衙门司职!他可是吃了二十年的俸禄财帛!
    反正各处都拎不清,光是等着封册,我就等了快一个月。现在那边还有些边边角角没料理清楚,我实在等不及就先回来了。
    谢青鹤习惯地搂着他,听他絮叨在王都的事情,看着他的小脚丫在车厢上怼来怼去。
    是不是要商量定都立朝之事了?伏传突然问。
    嗯。你不在的这些天,已经在商议了。谢青鹤说。
    阿父和大兄有主意了吗?伏传并不关心家臣们的想法,我这段时间在王都观望风气,八百年龙气已泄,那地方也不适合再做都城。难怪三世而斩。
    伏传最后一句说得比较含糊,他说的是真实历史上的相陈,国祚不足七十年便夭折。
    不是王都就是青州。阿父与我都不想劳民伤财。谢青鹤说。
    伏传点点头:也是。王都和青州的宫殿都是现成的,不必再修建。咱们未必能活七十年呢。
    这事回去再说吧。据阿父所说,可能事情不如我们设想的那样。谢青鹤低声道。车驾内外都有驭手、卫士跟着,再是压低声音说话,难免飘出去一句半句。
    伏传不大明白他想说什么,跟着按下不提,说起了花折云与妘册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