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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建文帝和几个皇子连同武将和勋贵子弟去了猎场围猎,晏皇后中午时分便在主营设宴款待女眷。
    晏凌在卉珍的引领下进入了主营,满座皆是皇家和重臣的亲眷,包括慕容妤也在场。
    宴席尚未正式拉开序幕,许多交好的女眷在闲话家常,慕容妤却孤零零地坐着。
    虽然与慕容妤不合睦,可面子情还是要做的,晏凌缓步走到慕容妤面前,微微福身:“女儿见过母亲,母亲近来可好?”
    慕容妤淡淡一笑:“我吃的好,睡得香,自然是极好的,你呢?”
    晏凌对慕容妤话中的刺忽略不计,温声道:“女儿也好,谢谢母亲关心。”
    慕容妤又笑了笑,她看不到晏凌,便示意朱嬷嬷把晏凌请到自己身侧落座。
    “我也猜到你肯定过得很好,宁王自打娶了你,修身养性不说,还懂得奋发上进了。”慕容妤握着晏凌的手:“阿凌,我早先就说过,你与宁王这桩婚事是天赐良缘,你瞧,母亲没说错吧?”
    慕容妤的手冰丝丝的,晏凌感觉有些不适,可除此之外,她隐约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
    “承蒙母亲吉言,女儿也觉得能嫁入宁王府,是女儿的福气。”
    慕容妤笑容更深:“既如此,就得惜福,你妹妹就没你这种福分了。”
    秦楚联姻失败以后,晏皇后仍旧把主意打到了晏瑶身上,慕容妤能够毫不犹豫地把晏凌送给晋王做妾,却绝对不愿自己亲女当填房。
    慕容妤最近与晏衡关系很恶劣,凭她自己根本不能解救晏瑶离水火,只能寄希望于娘家。
    目下看着晏凌和萧凤卿琴瑟和鸣,慕容妤又哪里能痛快,所以逮着机会就想刺一刺晏凌。
    “阿凌,母亲想教你几句体己话”慕容妤和颜悦色:“你同宁王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子嗣的事可得抓紧,男人对你再好,没有子嗣傍身终归还是不行的。”
    晏凌冷淡垂眸:“女儿知道了。”
    “唉,咱们女人不容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人就是二次投胎。”慕容妤叹了口气:“色衰而爱弛,仗着自己有点儿姿色就目空一切,那是行不通的,等你老了,丈夫的心自然而然就往别的女人身上去了,唯有子嗣才是真正的依靠。”
    晏凌垂眼盯着慕容妤的手,一言不发。
    慕容妤好脾气地笑笑:“怎么不说话?不爱听母亲念叨这些?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倔强太要强,你姨娘去的早,她若是在世,也得跟你这么说。”
    晏凌硬邦邦道:“假若我姨娘还在世,母亲也根本没机会与我说这些,因为这都并非母亲的真心话。”
    话音刚落,慕容妤平和的脸色僵了僵。
    她放开晏凌的手,漠然道:“皇后一会儿就要来了,你回自己的座位去吧。”
    晏凌抽回自己的手,中规中矩地再次行礼:“女儿先行告退了,改日回府必定好好聆听母亲的教诲,届时,还望母亲不吝赐教。”
    慕容妤淡笑,轻声道:“你姨娘只服侍国公爷两晚就有了你,你这肚子不如你姨娘那么争气,可这张嘴倒是像她像了个十足。”
    晏凌沉沉吸气,面色如常地回到了自己位置。
    恰此时,太监唱喏:“皇后驾到!”
    晏凌随众起身,同诸人一起迎接晏皇后。
    ……
    晏皇后今日只穿了一袭丁香色的纱裙,妆容清雅素淡,可她本身容色极其秾艳,即便衣饰简洁,依然不减睥睨众生的凌厉气势。
    晏皇后随和地笑笑:“诸位不必多礼,如今不是在宫内,那些繁文缛节,我们能舍就舍。”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女眷还是正襟危坐,由此可见,晏皇后积威甚深。
    沈淑妃就坐在晏皇后的左下首,素衣浅妆。
    晏皇后随便跟一些重臣家眷聊了几句,尔后目光便轻轻落在晏凌脸上:“阿凌,初次参加这样的狩猎,你可习惯?”
    晏凌恭声回话:“儿臣习惯的,谢母后关心。”
    晏皇后转头吩咐卉珍:“你把本宫桌上这碟没动过的松鼠桂鱼端去给宁王妃尝尝。”
    一语出,众座皆惊!
    晏皇后从未当众赐菜给谁过,这可是头一遭!
    一时间,众人投向晏凌的眸光都是震惊不已。
    卉珍毕恭毕敬地将菜送到了晏凌桌上。
    晏凌连忙起身谢赏:“儿臣谢过母后!”
    晏皇后失笑,指着晏凌对沈淑妃道:“淑妃,你瞧这孩子,都是一家人,拘束个什么劲儿?得空了,你得说说她,动不动就谢旨行礼的,平白生疏了。”
    沈淑妃微微一笑:“臣妾也说过阿凌了,她啊,就是重规矩,臣妾真是拿她没办法。”
    “韶华正盛,艳若桃李。”晏皇后笑睨着晏凌,忽然感叹:“看到阿凌,本宫就不得不认老了,本宫在阿凌这年纪的时候,也与她一般,本本分分的,从不敢逾矩。”
    沈淑妃眼眸一闪,借着喝酒的动作,掩住了唇边的一抹讽笑。
    本本分分?
    晏云裳真不配玷辱这四个字。
    当年的晏云裳刚及笄,便凭着一张举世无双的皮囊引得四方郎儿抢破了头,她进太子府前就怀了孕。
    “娘娘可没老,娘娘瞧着还与二八少女无异。”沈淑妃拭去唇角的酒渍,笑笑:“娘娘若是老了,臣妾岂不是要立马紧闭景仁宫的大门再不出来了?”
    晏皇后被沈淑妃逗笑了,笑起来时一双凤目波光潋滟,她顿了顿,又道:“阿缨,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相识的时候,也刚好是阿凌这年岁,你比本宫小一个多月。”
    闻言,沈淑妃的神思恍惚了一瞬,面上亦流露怅惘:“自然记得的,彼时初遇娘娘,臣妾就惊为天人,差点就以为自己遇到了九天玄女,如今再看,娘娘风姿更胜,反而是臣妾如末日黄花了。”
    晏皇后嗔怪地看着沈淑妃:“岂会?本宫当年结识阿缨,还是因为你的剑舞,当初本宫对你同样惊为天人。”
    晏凌低头吃菜,默默思忖着,晏皇后倘若识破了萧凤卿的伪装,那么,她会寻机找沈淑妃发难还是继续笑里藏刀?
    晏皇后突如其来地提起少女时期的回忆,她居心何在?
    如果晏皇后真的开始对付沈淑妃,她要如何化解?
    沈淑妃眼波微动,她依旧笑意温婉,似乎对晏皇后的用意一无所察:“臣妾才疏学浅,哪里能在娘娘这个骊京第一才女面前班门弄斧?娘娘真是折煞臣妾了。”
    席上,忽然有个柔柔女声响起:
    “皇后和淑妃就不要再互相谦让了,你们两位的才名当年在骊京家喻户晓,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后跟淑妃那时在天香楼琴剑合璧,美名在天下不胫而走。即便时光荏苒,你们依然是明珠美玉,臣妇至今都遗憾从未见过二位风采,不晓得今天能否斗胆请皇后、淑妃再重现二十年前的佳话?”
    晏凌心头一跳。
    来了!
    她的目光踩着对方的尾音飘去,认出那人是忠国公的续弦小徐氏。
    晏皇后的生母是大徐氏,早些年从假山跌落当场摔死,后来晏国忠就娶了大徐氏妹妹做继室。
    被小徐氏这么一提醒,吴湘儿也是满脸神往:“忠国公夫人这提议深得儿臣心意。母后,淑妃娘娘,儿臣还从不曾有幸目睹过你们琴剑合奏的画面,只是从母亲嘴里听到过,她对你们皆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儿臣光是听她的描绘都向往不已,不知今天能不能让儿臣一偿夙愿?”
    “是啊,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如皇后和淑妃这样的神仙人物,倘若今日我们能再次有幸一饱耳福、眼福,将来臣妇等也能拿来在儿孙面前显摆一番,不算虚度年华了。”
    “淑妃娘娘,您当年的剑舞可是傲视群芳,想必如今亦是宝刀未老,反正皇后娘娘刚说了,今日咱们不拘那些俗礼,所以臣妇斗胆,请您仗剑一舞。”
    有不少亲近晏皇后的诰命夫人都接二连三地发言,话语中极尽追捧,其实就是想把沈淑妃架在火上烤,让她骑虎难下。
    晏皇后笑吟吟地环顾左右,眸底有微光明灭,她假作征询地睨向沈淑妃:“阿缨,盛情难却,看来你我今日非得上场不可。”
    沈淑妃岂会看不出这全是晏皇后事先下好的套,只是形势比人强,此情此景,由不得她拒绝。
    “实不相瞒,自从臣妾微时与娘娘琴剑一曲后,也时常在午夜梦回之时追忆,眼下能有机会重温当日旧梦,臣妾求之不得。”沈淑妃清洒一笑:“娘娘,阔别多年,臣妾又得再次在娘娘面前献丑了。”
    晏皇后的唇瓣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淑妃妹妹莫要自谦,还没正式开始呢,说不定待会儿是你技压本宫一筹。”
    沈淑妃眸光略略一闪,面上不露半分端倪。
    ……
    用过午膳,宫人将案几都搬到了帐篷外。
    “鸟语花香,风景如画。”忠国公夫人含笑喟叹:“如斯美景,还有皇后和淑妃的琴剑相伴,真是相得益彰,此次回雁山之行,想必都能令我们铭记于心。”
    慕容妤就坐在小徐氏的右手边,闻言,不屑地挑了挑眉:“国公夫人的雅兴越来越高了,看来身份果然能改变一个人,昔日的国公夫人可没这么好的兴致。”
    大徐氏是嫡女,小徐氏虽然是嫡次女,可早年远嫁湖州,后来以寡妇的身份回到骊京,本来见弃于名门,谁知野鸡变凤凰,摇身一变就做了自家姐夫的填房。
    对这种人,慕容妤就算没有立场之别也不会多看一眼,膈应得慌。
    小徐氏的脸上掠过一丝愠怒,她转头看向场中,半是讽刺半是唏嘘:“是啊,身份的确能改变一个人,不仅谈吐,也包括了地位,堂嫂半途认下的便宜嫡女,不就恰好应了这道理?可惜堂嫂看不见,假如能看见,也会心折于宁王妃的气度,那可比正儿八经的嫡女还出挑。”
    慕容妤面皮一紧,听见小徐氏拿晏凌同晏瑶做比较,胸腔顿时灌进了一口浊气,冷笑道:“野鸡就是野鸡,混进了凤凰堆也仍是一只粘着凤凰毛的鸡,终究上不了大雅之堂。”
    “慕容妤,你个瞎子说谁呢?”小徐氏陡然拔高音调。
    慕容妤气定神闲:“你不希望我说谁,那我肯定就是在说谁。”
    “你!”小徐氏脸色发黑,指着慕容妤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身边的丫鬟忙劝道:“夫人,两位娘娘来了。”
    小徐氏循声看过去,晏皇后跟沈淑妃都换了一身骑装从营地走出来,当着她们的面,不宜把事情闹大,她胸口起伏两下,瞪了一眼慕容妤,愤愤落座。
    晏皇后换了一身朱砂红骑装,沈淑妃平时不穿艳色,她的骑装比起晏皇后依旧清素很多,是淡淡的藕荷色。
    晏皇后笑着打量沈淑妃:“妹妹,当年你我初识,你红衣青丝英姿飒爽,为何这么多年下来,你终日素裳清颜?”
    沈淑妃眼睫一颤,若无其事地笑道:“臣妾的容色难副艳丽华裳,不及娘娘艳绝四方,所以还是清清淡淡的好。”
    自萧胤死后,她再未穿红。
    大楚没人敢再提起萧胤,更别提为他守灵。
    她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没有死在心心念念的战场,反而背负污名惨死在了所谓的手足手里,何其悲哀,又何其荒谬。
    失去萧胤,那些热闹的颜色便也跟她再无关了,她在用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怀念着他。
    ……
    到了场地中央,晏皇后和沈淑妃互视一眼,然后晏皇后便款步走到了琴台坐下,而另一侧也有宫女碎步上前,将一把未开刃的剑递给沈淑妃。
    晏凌狐疑地观察了晏皇后片刻,摸不清晏皇后的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晏皇后可不像那种无的放矢的人,她自诩身份高贵,怎么可能因为旁人几句吹捧,就亲自下场为众人弹奏琴曲?
    “王妃别担心,淑妃娘娘的剑舞世无其二。”
    晏凌身边突然多出一道纤细的人影,她侧眸,对上月吟噙着笑的月牙眼。
    月吟撩起罗袖斟茶,将泡好的君山银针轻轻放在晏凌手边:“这一时片刻是结束不了的,王妃用点茶水。”
    晏凌笑了笑:“谢谢。”
    她对月吟的印象素来还行。
    月吟也抿嘴笑道:“淑妃娘娘的剑舞比起前朝的独孤昭亦是不遑多让,书画大家龚竣还曾因淑妃娘娘的剑舞开创了一种新的字派,我长这么大,也只在宫里看过一次淑妃的剑舞,还是仰仗了皇上的福。”
    晏凌眼波微动,想起沈淑妃对月吟似乎与众不同,随口问道:“你是宫内长大的?”
    月吟眸光清澈,宛如阳光下流淌的溪流:“我是孤儿,多亏淑妃娘娘仁慈,她把我带进了景仁宫,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说句不敬的话,在我心目中,淑妃与王爷都是我的家人。”
    “淑妃娘娘虽嘱咐我好好服侍王爷,不过我还是更想留在景仁宫的。”月吟俏皮地眨眨眼,悄悄道:“王爷的性子太差劲了。”
    晏凌忍俊不禁,她对月吟的抱怨深有同感,同样悄声说:“是啊,那个人的脾气太臭了,一会儿嬉皮笑脸一会儿满脸煞气,反复无常让人头疼,隔三差五就要抽疯。”
    月吟凝眸,神色定定地凝视着晏凌灿若星辉的凤眼:“王妃,您笑起来真美,看得出来,您很喜欢我们王爷。”
    喜欢?
    晏凌狠狠一愣,下意识道:“你可别乱说。”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月吟浅笑盈盈,轻声道:“您提到王爷的时候,眼里有光。”
    晏凌唇畔的笑容渐渐维持不住了。
    她又不是受虐狂,怎么可能看上萧凤卿?
    世上男人都死光了?
    月吟盯着晏凌略显苍白僵硬的侧脸,静了几息,看一眼场地中央的情形,温声道:“王妃,她们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先过去伺候,这壶茶您请慢用。”
    说完,她恭敬行礼告退,转身刹那,眼底的笑消弭无踪,樱唇慢慢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
    晏凌一动不动地静坐着,心湖因为月吟那几句话不自觉泛起重重波澜,她稳住心神,暂时抛开杂念,将目光专注地投向了场上。
    所谓琴剑合璧,便是一人奏琴,一人舞剑,琴曲的节奏要和舞蹈的律动相结合,浑然一体,谁若是跟不上,谁就输了。
    晏皇后选的是边塞名曲《大漠孤烟》,曲调十分激昂壮丽,金戈铁马的悲壮豪迈尽在音律中娓娓道来,叫人犹如身临烽火狼烟的境地。
    全场寂静,落针可闻,唯余铮铮琴音回荡在广袤天地间,让人精神一振,随着乐曲的奏响,沈淑妃也持着长剑开始舞动。
    晏凌的眸光一会儿停留在晏皇后在琴弦上翻飞如蝶的十指,一会儿定格在沈淑妃灵活柔韧的身影上,目不暇接。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有些不妙的预感。
    沈淑妃的剑舞果然是超然卓绝,即便年近不惑,她的身姿依然柔美矫健,片片白影在她的剑下化作无数雪絮,剑随音动,心随剑舞,每一个动作宛若自有生命,既悦目又震撼。
    晏皇后的琴技也是炉火纯青,素白的双手在琴弦轻盈翻跃,奏出来的琴音或似战鼓擂鸣或似万鬼同悲或似疾风骤雨或似昏鸦泣树,像重锤敲打在人的心口,又像钢针扎进耳廓。
    也不晓得是不是太过关注晏皇后那双幻影不迭的手,晏凌渐渐有了眼花缭乱的错觉,不仅眼睛发花,就连心跳都越来越快。
    晏凌疑惑地看向席上其他人,她们表情沉迷、语笑嫣然,全都陶醉在了晏皇后的琴声里,看上去根本毫无异状。
    晏凌又赶紧望向沈淑妃,只见沈淑妃舞剑的动作也在伴随着高亢澎湃的琴音不断加速,原先行云流水的剑势居然不知不觉呈现出了凌厉的味道,锋锐的剑影层层叠叠,仿佛交织成一张锯齿森森的网,每根丝线都透着杀气。
    晏皇后的琴音还在如雷贯耳,仿若狂号不休的怒海巨涛,掀起的浪头轻而易举就能把岸上的人吞噬卷没。
    晏凌的心脏越发急跳,全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沸腾倒流,两手的掌心缓缓被冷汗浸湿。
    她使劲咬住自己的嘴唇,勉力维系理智,疼痛终于为她赢来了片霎清醒。
    她再次瞥向沈淑妃,却惊见沈淑妃的神态越发不对头,手中的剑愈加杀意腾腾,哪怕隔得这么远,她都能清晰地看见沈淑妃额角的冷汗还有她不知不觉就陷入疯狂的眼神。
    然而,除却沈淑妃,其余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即便是春袖和月吟,她们的情绪波动也不大。
    见状,晏凌瞳孔骤缩,晏皇后弹的是东瀛忍者所谱的邪曲……惑心音!
    这种邪曲是专门拿来对付内功深厚的人,对普通人却是丝毫影响都无。
    念头闪过,晏凌迅速环顾周遭,一抬眸,双眸恰好触到桂树上的黄鹂窝,她灵机一动,暗暗道了声得罪,随即从腰间摸出一块碎银,瞄准鸟窝弹了出去,不偏不倚打在黄鹂屁股上。
    正忙着带雏鸟筑巢的黄鹂受惊,顿时扑梭着翅膀一飞冲天,清亮的鸟鸣响彻长空,本来黄鹂的鸣叫不算特别大,可此刻人声消逝,再加上晏皇后的琴音沉闷急促,所以嘹亮的鸟鸣就格外明显。
    几乎是与此同时,沈淑妃手中的剑脱去,收势不及,带着汹涌杀意掷向晏皇后,晏皇后临危不惧,终于悠悠停下了琴。
    她没躲避,也不求救,面上甚至从容淡笑。
    席上有人惊声尖叫:“皇后娘娘!”
    晏凌脸色大变,急中生智抄起桌上的茶盏朝那把剑砸过去,就在那把剑即将戳进晏皇后的脑袋时,茶盏将剑打偏了方向。
    剑尖险险擦过晏皇后的头顶,打落了她头上的珍珠发冠,然后深深钉进她身后的帐篷桅杆上,剑身震颤不止。
    晏皇后青丝垂肩,身躯软软地栽倒。
    “皇后娘娘!”
    宫人们和诰命贵妇一拥而上,面色惶恐地簇拥在她周围:“娘娘,您怎么样?”
    “母妃!”
    晏凌单手撑桌越过案几大步流星跑到沈淑妃跟前:“您怎么样?要不要紧?”
    春袖与月吟也相继跑了上来:“淑妃娘娘,您还好吗?”
    沈淑妃连站都站不稳了,她虚弱地靠着晏凌,额头上冷汗淋漓,浑身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春袖。”晏凌给春袖使了个眼色。
    春袖近前帮沈淑妃把脉,面色瞬间凝重,冲晏凌几不可见地摇摇头。
    晏凌心中一凛,握住沈淑妃的手腕,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她。
    沈淑妃疲惫不堪,只觉得连呼吸都是疼痛的,真气在她体内乱窜,直到晏凌注入了一股淳绵的内力给她,帮她缓缓调理内息,她的感受才稍微转好。
    “母妃,您如何了?”
    望进晏凌饱含关切的眸底,想起方才晏凌屡次的援手,沈淑妃眸光微动,迅速抹去了眼中的复杂,虚弱道:“无碍。”
    晏凌附耳在沈淑妃耳畔,低语:“是惑心音,能通过曲子操纵内功高强之人。”
    沈淑妃立刻眸露了然,怪不得她刚刚的一切举动都不受自我控制,原来是被邪曲蛊惑了心智。
    利用惑心音来扰乱她的心神,以致于她失手误伤自己,晏云裳这一招真是杀人不见血。
    剑未完全开刃,可也能在武功高手的操控下对人造成一定伤害。
    “淑妃娘娘,您刚才究竟是意欲何为?”忠国公夫人倏然扬声质问:“怎么舞剑舞得好好的,那把剑却突然冲着皇后来了?”
    分明前一刻忠国公夫人还用了大堆华丽词藻鼓动沈淑妃舞剑,眼下却又换了另一副面孔斥责沈淑妃居心不良。
    晏皇后神智模糊,绝美的脸孔雪白如纸,她捂着胸口轻咳,凤眸含着点点薄泪,那副孱弱的模样,连女子看了都要心碎。
    晏皇后依在卉珍怀里,气若游丝地看着沈淑妃:“沈缨,你对本宫……可、可是有何不满?”
    沈淑妃在晏凌的搀扶下走到晏皇后跟前,她也不含糊,不卑不亢地道:“臣妾一时失误,险些酿成大祸,还请娘娘责罚。”
    广平伯夫人若有所指:“淑妃娘娘,您这该不会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
    话一出口,众人看沈淑妃的眼神变了又变。
    沈淑妃是四妃中唯一一个活着的,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母子都以晏皇后与睿王马首是瞻,若说沈淑妃对晏皇后别有企图,一下子还真很难令人接受。
    不过皇宫素来不缺尔虞我诈相互骗得团团转的戏码,端看谁的道行更深一些。
    晏凌冷声道:“伯夫人此言未免诛心了,有目共睹,母后琴技精湛已臻化境,母妃年纪大了,舞剑时力不从心跟不上母后的节奏,所以才有了这么一桩意外。”
    “宁王妃说的是,岁月不饶人,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远胜于淑妃。”靖远侯夫人裴氏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还是快召御医过来给皇后瞧瞧,阿弥陀佛,幸亏这把剑没开刃,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裴氏是在不动声色地澄清一件事,假如沈淑妃真想杀晏皇后,也不会用一把没开刃的剑。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少有人接过裴氏的话茬,毕竟,晏皇后最大,自然她说了算。
    “沈缨,你……你……”晏皇后美目流盼暗光,她意味不明地凝视沈淑妃一眼,之后晕了过去。
    至于到底如何处理沈淑妃,晏皇后半个字都没交代,眼见建文帝的心肝宝贝因惊吓过度而晕厥,在场者手忙脚乱地把她送进了主营。
    沈淑妃依旧跪在原地,眸色幽深一片。
    ……
    已近申时,沈淑妃始终纹丝不动地跪在主营前,无人问津。
    沈淑妃原本是下跪请罪,结果晏皇后未置一词就昏倒了,于是她的处境理所当然变得尴尬,晏皇后不宽恕,不叫她起来,她只能这么跪着。
    侍奉晏皇后的田嬷嬷在帐篷前守着,显而易见,她这是在“监督”沈淑妃的认错态度是否真诚。
    沈淑妃跟晏凌是婆媳,婆婆在大庭观众之下跪求晏皇后,她这个做儿媳的,于情于理都不能独善其身,否则又要招人口舌。
    晏凌抿抿唇,忽然走到沈淑妃身旁,笔挺地跪了下去,表情严肃。
    沈淑妃眼底有讶色一闪而过,她望着晏凌坚毅的侧脸,心中掠过霎时的动容。
    “阿凌,是母妃连累了你。”
    晏凌缓声:“母妃,父皇与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清者自清,您不会有事的。”
    田嬷嬷皮笑肉不笑:“淑妃娘娘和宁王妃同甘共苦,可真是婆媳相得。”
    沈淑妃轻声道:“田嬷嬷,不知皇后好些了吗?”
    田嬷嬷倨傲地仰着头:“淑妃娘娘,您不觉得自己在猫哭耗子假慈悲?皇后从小体弱,她哪里经得起您那样的恫吓?这会儿还躺着呢,淑妃娘娘有空还是操心下等会儿见了皇上怎么脱罪吧。”
    沈淑妃沉默不语,眸底变幻莫测。
    晏云裳算计她,本在她的意料之中,她不过是没想到晏云裳居然会用阳谋对付她,如今晏云裳装病不起,真实目的绝不单单是为了折辱她,她真正图谋的是萧凤卿。
    就在这时,白枫疾步朝她们跑过来。
    他先向沈淑妃行了一礼,尔后焦灼地转向晏凌:“王妃,王爷或许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