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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吕竹这随随便便的一句应答,袁世卿笑了笑:“袁某的朋友里,也就关小姐一个,这么不拘小节爽朗大方了。”
旁的人,要么巴结讨好,要么诚惶诚恐,唯独吕竹一人,当他平等知交。而且这姑娘似乎有一种很奇怪的气场,在她身边的时候,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听从她的话,顺着她的意思。
听完了这一场,李小姐先行回家了,而袁世卿反倒是跟着吕竹进了后台。
“唐突了点,算是一点心意。”袁世卿自来熟地找了张椅子坐下,示意仆从把他带来的一整套水钻银蝴蝶头面展示出来。
若是平时,收到这么一份贵重的礼物,程蝶衣多少也得高兴一阵,可惜今天袁世卿偏撞上了他正气着,便只换得了程蝶衣相当客气疏淡的感谢。
胖经理那坤一拍额头,苦恼得要死,但身份使然他又不好上来帮口,只得拼命冲吕竹使眼色。
吕竹会意,赶紧出声打圆场:“哎呀,这蝴蝶可真漂亮!”
程蝶衣闻言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一看就是还没消气,衬着他那还未卸去的虞姬妆容装扮,油然生出一种美人斜睨的神采。
也亏得算是半个熟人,袁世卿亦不是专程来找程蝶衣的,所以袁世卿也没有计较这个。
看着这俩师兄妹明撕暗秀的,袁世卿懒懒地将目光投向了他今天进后台的主要目标身上。
他先是夸了几句程蝶衣的虞姬快入纯青之境,然后又紧紧盯着正在整装的段小楼,缓缓开口说道:“霸王回营亮相,与虞姬相见……按老规矩是定然七步,而你只走了五步;楚霸王气度尊贵,要是威而不重,岂不成了江湖上的黄天霸?”
这话,如果碰上识趣的,应和一声,顺着袁世卿的意思改了就是。遗憾的是,段小楼从小就有着钢铁直男的通病,一直对自己挺自信的——和小癞子因为技艺不精而挨打不同,他挨打,多就是因为过于自信。
要是好好说,说不定他就听进去了;像袁世卿这种话里带刺的指责,他当即就沉下了脸:“四爷,您梨园大拿啊,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您当然不会错……”
听到段小楼这话,程蝶衣也顾不得和吕竹怄气了,暗中掐了自家大师兄一把按住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气头;吕竹又急忙过去和袁世卿岔开了话题闲聊了一阵,好说歹说,总算暂时把袁世卿给送走了。
看着两人连话都不用说只是眼神交流了一下,然后就一个按住自己另一个招呼袁世卿,段小楼气极反笑:“好呀,刚刚还互相不搭理的,现在呢,合起伙来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大师兄了?!”
“咱们有真功夫,即便是没他袁四爷的捧场,咱在北平也照唱照红!”段小楼气愤地说。
“你本是错走了两步,人家看出来了,何必如此气恼呢!”程蝶衣此刻也是气着没处撒,好心帮段小楼反遭他骂,不禁也是有些恼了。
这大师兄,以前比他还懂得审时度势,结果近两年被捧着赞着,还真把自己当戏台上的霸王了,什么人都敢怼……程蝶衣冷眼瞪了他一眼,也不再说话,重重地踩着步子,转入屏风后卸妆去了。
“这……”胖经理那坤看看屏风后那个,又看看妆台前这个,最后那为难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吕竹。
吕竹叹了一口气,凑过去屏风那边:“师哥,一会还去拍照吗?”
好一会儿,屏风后都没有回应。
于是吕竹也无奈地冲那坤摊了摊手,示意他先让人帮着收拾好东西,回家再说。
得了吕竹会在两人之间调和的应诺,那坤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人收拾东西去了。
这次程蝶衣是真生气了,抓吕竹抓个正着,段小楼又不识好心,回到家后吕竹去他房间敲门,这平常一敲就开的门,今天竟是让她吃了个闭门羹。
不得已,吕竹就在院子里的石台上坐着,装模作样地卖起苦肉计来。
眼看着入秋之后,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天色将近黄昏,这石台也冰得很。吕竹坐了好一会,都觉得坐着的地方冰冰凉凉的,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声。
“哎哟喂,怎么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段小楼推门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看到吕竹可怜兮兮地坐在石台上,当即就半是嘲讽半是心疼地招呼了一句。
“你们两个都生我的气,我还能怎么着,敲门都不开,只能在这里守着等你们开门呗!”吕竹道。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大师兄哪里生你的气不给你开门了,刚刚那不是唱得太用力,回房间歇了会保养保养嗓子,这不没注意听吗?”段小楼坐到旁边给她挡住风,边说着还边张开喉咙示意她看,“你看看你看看,把血都挣出来了!”
“我知道,为了今天这一出,你是费了大力气了,那唢呐都没能盖过你呢。”吕竹见自己的话让段小楼的脸色好了几分,急忙就趁热打铁接着说道:“一时紧张出了点误差,情有可原嘛,也亏他袁世卿的眼睛那么精。”
“你这是在帮姓袁的说话?”段小楼的脸色又变了。
“没有,我只是说他有病。”吕竹撇撇嘴。
这个说法倒是令段小楼来了兴趣:“怎么?这大名鼎鼎的袁四爷还有病?什么病啊?”
吕竹笑了一下,道:“哦,这个也是我听教会的洋人神父说的——像袁世卿这种揪着一个无关重要的点一直不放的,叫做‘强迫症’。这神父说呀,袁世卿这强迫症已经是非常严重的了,你也听说过以前袁世卿死揪着老规矩,气倒过许多名角的事吧?这种病症就是这样,一旦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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