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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町枝呆了半分钟,反应过来之后,只剩下满脑子问号。
在并不清晰的光线下,她呆住的表情,实在很像一只愣神的猫咪。
童磨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虽然他对猫没什么兴趣。
或者说,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这个问题不值得继续思考,于是教主大人转过头:“说了这么多,町枝好像都没什么反应呢。”
你也知道啊。
对见面没几分钟的女性说这种过去,真的没问题吗。
橘町枝腹诽,脸上有些拘谨地回答:“我只是觉得,擅自评价他人的人生,并没有那种资格。”
“这样吗?”童磨说,突然用提议的语气说,“那,我们来交换怎么样?”
“什么?”橘町枝没反应过来。
“用你过去的‘人生’,交换我刚才告诉你的这段故事。如果说对他人的人生,我们没有随意开口的资格。交换之后,就是属于两个人共有的了。”
橘町枝:“……”
感觉好像小时候和太宰治分蛋糕,照顾他们的女仆拿着故事书,读着上面“一份快乐分给两个人,就是两份快乐;一份痛苦被两个人平分,就剩下一半的痛苦了”这样的道理。
说完把书一合,蹲下来问他们:“所以,小治、小枝,这块蛋糕怎么分?”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她,露出同样乖巧的笑容:“我和修治/町枝酱一人一半!”
于是女仆小姐满意了,在他们脸上一人亲了一口。然后拿起薄薄的餐刀,在两个小孩暗中你来我往互掐的小动作中,把蛋糕切成均等的两块。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橘町枝看着教主大人期待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我的人生啊……或许在别人看来,就像丢在角落里的抹布一样毫无意义。”
仿佛是害怕对方做出评价,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过去——
简单地说,就是把那段几乎翻炒成陈芝麻烂谷子的狗血故事,重新给对方讲了一遍。
再来两回的话,橘町枝复杂地想,我就可以全篇背诵默写了。
担心讲述过于机械,少女全程没敢往旁边看。等这段故事讲完,她终于敢转过头,发现身边的某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橘町枝:“……”
童磨:“真是命途多舛呢,町枝。以为自己能抓住幸福的羽翼,实际触摸到的,却只是破开之后的碎片。并且,一次次遭遇这样的打击……”
橘町枝:“…………”
她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
“真是太可怜了,这样不断失去的经历,你一定遭遇了无数次吧。”童磨温柔地说,抹了抹眼角,睫毛上还沾着泪水的痕迹,“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少女深呼吸,吐气,然后表情迷茫地说,“来到这个村子里,完全是头脑发热的结果。我本来是打算回去的——如果没有芳子告诉我的那些话,我也只能回去。”
童磨似乎明白了:“你想留下来吗?”
“我……”
“你还在犹豫。”作为曾经被无数人倾诉过的垃圾桶,教主大人意识到了这一点,“是因为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你的情人?”
“不是因为他们,”橘町枝飞快地否认了。意识到自己语气的急促,她微微呼了口气,“是……是因为惠美。”
在发现了“我儿即我弟”这一残酷的真相后,橘町枝依然顽强的保持了这个设定。
万一她现在说个织田咲之类的名字,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童磨和中原中也狭路相逢、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相敬如宾,推杯换盏间,聊到自己认识的某个人……
那就尴尬了。
而只要我今天不尴尬,明天尴尬的就是别人。
“我很想念惠美,教主大人。”橘町枝用绝对真诚的语气说,“但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在离开的时候做出选择。我依然会选择抛下自己的孩子,独自离开吧。”
童磨看着她,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会试着带走她?”
橘町枝摇了摇头:“我已经从那里逃了出来,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在这个基础上,哪怕假设出一万种‘如果’,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童磨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者想听到怎样的答案。只是内心那个触不到底部的黑洞,就像是不满足的收缩了起来——
所有见过童磨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都是他那双天生七彩的眼睛。他的父母因为这种异常,创立了极乐教,将他捧上了教主的位置。
可对于童磨来说,眼睛只是他身上一个普通的部位。而他真正的异常之处,深埋在体内无法感知的地方,那颗名为“心”的存在。
从很小的时候,不、应该说,从出生的时候开始,童磨就体会不到正常人类的情感。
喜怒哀乐悲恐惊,这些对所有人来说,仿佛吃饭喝水一样天然存在的感情。他却只能闭上眼睛,像个盲人一样在黑暗中摸索,却什么都摸不到。
但他实在是很聪明,聪明到依靠单纯的模仿,就让所有人以为他和他们一样。
他无知无觉地长到二十岁,父母的死亡都产生不了丝毫触动。内心似乎有个漆黑的洞口,又像是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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