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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斓梳的是一窝丝的三绺髻, 鬓边碎发都用发油梳贴在髻上,后头只簪了支通草叶儿的碎红珠花, 半点不喧宾夺主, 反倒显得一头乌丝又亮又润。
她脸虽圆,却又看着灵巧,一双鹿眼又大又圆, 下半张脸倒是小鼻子小嘴, 落在人眼里着实可爱。
秋斓穿了件立领白衫子,又翻折半截领下来透了里子的红色, 和她红色的马面裙倒是相映成趣。
最外头再套件雀蓝色比甲,整身虽不见多少通澜花饰,站在人群里却亮眼至极。
和那些王公大臣家的小姐比起来,秋斓丝毫不落庸脂俗粉。就像夏日里嫩生生的皂荚子被仔细装进了锦盒,虽不带花香,却胜在清新, 胜在让人一眼难忘。
不仅秋斓,便连她身边跟前跟后的小丫头也极是顺眼。
沈晖不由得看怔了。
他微微愣片刻,再回神时才见兄长沈昭被人从马车里搀扶出来。
沈昭套着赭罗色斗篷,走路打颤,眉头颦颦,脸色还似一年多之前见到时那样差。
“大哥这身子骨可真是弱得没用。”沈晖回脸瞅着几个小厮疑惑道,“那新嫂嫂叫什么?怎么忽就搬回来了?”
“新夫人名唤秋斓。”几个小厮交头接耳,“听说庄子里有打家劫舍的,世子爷叫土匪惊着了。”
“那可不是?庄子可修在山里头,就那么几个看家护院的,不招人惦记才怪。”
“夫人倒也好心,怕别庄里再出什么事,这才专程让巧儿去把人接来。”
“秋家的少夫人倒是命好,先过继给五品侍郎爹,如今又跟着进咱国公府。”
沈晖听着几个小厮说话,心里莫名烦躁躁的。
他皱着眉头才回身,便见着小关氏近身伺候的几个丫鬟远远迎过来。嘴里头“晖哥儿,晖哥儿”的叫着,脸上也是笑吟吟的。
沈晖知又是母亲在找他了,只好不耐烦地跟着回去。
到了小关氏院儿里,几个丫鬟便都守在外头,只容着沈晖一个人进去。
沈晖不爱去找母亲。
他总觉着小关氏这管着,那管着,天天还要逼着他去跟表哥读书,他日子过得束手束脚的。
故而以往他都得死乞白赖先跟这帮小关氏身边伺候的姑奶奶们闹上一大阵子,左右借口总要找一遍,奈何多年下来人家心里都有了谱,老法子半点也不好使了。
沈晖今儿索性也就从了良,干干脆脆大步流星往里走。
小关氏的院子是府里最大的。
院里养的一大片五角枫还是姨娘大关氏专门从宫里挪来的,独一份的恩宠,京里头见不着几棵。
那树枝干流畅,叶子秀丽,如今应是夜里见了冷风,树倒也还是绿着,不过梢头方见些许红色,艳得鲜,像极了秋斓领子上翻下来的那么一抹红。
正这么想着,他隐约听见屋里传来母亲小关氏的声音。
“什么?七八个人,全死了?”
“就那么片刻功夫,沈昭当真能有那么大能耐?”
另一旁应声的也是个熟嗓子,再仔细一辨,沈昭也认出那合该是母亲最宠信的大丫鬟巧儿。
“听说都是世子身边那个叫宏毅的杀的。”
“奴儿瞧着,那个叫宏毅的,才是个真真的麻烦东西。不知夫人可曾听说过边军曾经有个‘鲜衣喋血刀’,据说那人便可以一敌百。”
“世子身边的宏毅便是自边军跟来,说不定他就是那个什么‘喋血刀’。”
屋里头的小关氏默了默:“难怪当初沈昭只伤了右手却没能死成,原是身边还有个这么厉害的人保着。”
“从前我倒是大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
“如今沈昭就在眼皮子底下,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你便日日往他屋里头送药,看着他喝下去。”
“这是国公府内院,那个宏毅总没由头再端白见红的。千万记得送药的时候好好瞧瞧,看看沈昭人后是不是也一脸死相。”
“沈昭若是装的病不肯喝,那便说他不事双亲,闻得国公爷中风,借病遁逃。到时候他德行有亏,怎么也要把他从世子的位置上拉下来。”
巧儿忙不迭朝小关氏答应下来,而后又道:“奴儿今晚就送去。”
沈晖听得皱了眉头。
他从小到大一路顺风顺水,没想过是内里会有这么多他不知情的事。
父亲中风,兄长重病。
沈晖觉得那国公的位子过不了几年横竖要轮到自己头上,到时候既不必读书,也不必天天再早起进宫。
他不求什么作为,只要和他昔日的纨绔亲亲爹一样,闲闲散散当个国公爷,跟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就挺好。
不管如何,他都没觉得该和杀人扯上关系。
沈晖愣得出神,巧儿却已经从屋里退出来。
冷不丁撞上沈晖的面儿,巧儿忙掩些笑意:“晖哥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门?”
“哥儿快进去吧,夫人都等久了。”
沈晖却不待见巧儿的笑脸,只声问:“你干什么去?”
巧儿微愣,忙又酿出点更深的笑:“自是瞧瞧世子和少夫人要不要帮忙打点,再瞧瞧国公爷的药熬得如何了。”
沈晖正想再问,屋里的小关氏约摸也听见了声响,忽唤了他一声,这才将他不情不愿地喊进屋。
沈晖自顾自找椅子担着条腿坐了,冷着个脸,也不瞧小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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