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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节

      她的行囊原本放在中巴座位上面的行李架上,应该已经随着坠崖的车一起丢了。
    至于手机之类,那更是天方夜谭。
    聂素问鼓足了极大的勇气,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哭已经无济于事,她开始积蓄力量,审查自己的身体情况。还好,四肢健全,手臂都还在,只是暂时不能动,也许是骨折。反正暂时感觉不出痛,天太冷,僵硬麻木的将痛感都冻结了。一千多块的户外冲锋衣果然没辜负它的价格,不然她昏迷中就该被冻死了。旁边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块在她腕上已经被磕碎的手表,定格在出事的那一刻。
    便和这定格的世界一样。
    在这里,除了日升月落,不会有任何改变。
    手臂不能承力,她也就没法借力撑着站起来,脚底下的积雪仍然在簌簌的往下落,在下落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一点儿声音,不知道下面到底有多深。素问有点惊恐的蹬了蹬,找到能够下脚的石块后,她曲起膝,用脚推动自己的身体,努力的往岩石内侧滑。
    越往里挪,聂素问越是绝望。
    这小小的,夹在悬崖中的,不足四平方米的岩石……可能有人找到吗?
    ……
    ……
    ……
    车祸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拉萨,搜救的人员已经出发。
    因为事发地在拉萨到隆子县的山路中,陆铮所在的隆子县边防连也接到了协助搜救的任务。
    祁连长下了命令,全连出动,在进山搜救的同时,也要确保自身安全。雅拉香布山方圆几百里的冰川,一年中有小半年都是冰雪封山,五月冰未融,十月即飞雪,交通中断,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物资给养只能依靠直升机空投。即使是边防连十年的老兵,也知道不能孤身入山,不然也不会冬天调遣陆军特种兵驻守边疆,防患于未然。
    这次的搜救行动,雪狼突击小组也接到任务指示,采用最先进的作战设备,单兵进入雪山营救,边防连的战士,则十人成一小队,组队沿山路搜寻,以无线电联络。
    陆铮以为素问早已乘机回京,并未多想,拿了工具就跟随曹自彬排长进了山。
    事发突然,失踪人数尚未得出明确统计,天寒地冻,战士们只能用铁锹开路,到冰封之地找人。
    突然,曹自彬排长叫他的名字,“陆铮,过来一下。”
    他放下工具,跑步过去,曹排长递给他一只手机。
    部队入营前,都会要求上缴每人的手机,打电话只能去文书办公室用座机。但是基本大伙儿都会留一手,交一只,留一只,私下无人的时候打个电话回家。连长体谅大家在边疆当兵,一年到头回不去一次,给家里报报平安,有女朋友的联络联络感情也是应该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默许了。
    但是曹排长当众之下把他叫过去,给他电话,真让他吃了一惊。
    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果然,手机里传来陆文漪焦急的声音,山里信号不好,尤其是无人区,通信电缆覆盖不到,信号就时有时断。
    “西藏翻车的事你知道了吗?就在你们连队附近。你在野外吗?”
    电话里有铁锹摩擦石头发出的铿锵声音,还有战士们用力时有节奏的呼喝声,陆文漪一下就猜着了大半。
    “是,车上有二十多人失踪了,我们正在沿山搜救。”
    话音刚落,就听见背后曹排长大骂:“别使蛮劲!轻点挖,小心脚下的冰!”
    陆文漪心里定了一下:“那你已经看到失踪人员名单了?”
    “人数还不能确定,怎么了?”他本能的觉得陆文漪有什么事要说,而且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我告诉你件事,你听完之后一定要冷静……”
    “嗯。”他捏着电话,眉头已经习惯性的蹙了起来。
    “……聂丫头可能在失踪人员里。”
    ……
    ……
    ……
    曹自彬指挥完手下那帮孬兵,看陆铮还握着手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跟变成雕像了一样,电话离得耳边有点远,应该打完了吧?
    他走上去在陆铮背上擂了一下:“怎么了,打完了?”
    这一巴掌打上去,曹自彬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像铁块样的一动不动。好小子呀,什么时候练了这一身功夫。
    正想揶揄他两句,忽见陆铮转过了头,脸上是一片阴沉:“曹排,我可以再打个电话吗?”
    曹自彬愣了下,连点了几个头:“你用,你用。”
    陆铮打去机场,一问,果然没有聂素问的登机记录,再打去平措旅社,老板说她昨天一早就退宿了……
    隔着那么远,曹自彬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慑人的气压,像要杀人似的。
    挂了电话,陆文漪独自又坐了良久,总觉得心神不宁,自己这通电话是不是打错了?她是觉得陆铮要参与搜救行动,迟早是会知道的,她就是怕到时找到一具尸体回来,陆铮会受不了,所以先打电话给他提个醒。
    但当时陆铮什么也没说就把电话给挂了,她立时感觉到不对劲。
    破天荒的,她头一次主动给连毅打了过去。
    电话拨到西南军区作战总指挥部,接线员接的,她说找连参谋长。对方问了她的姓名,单位,才答应帮她转接。
    陆文漪快五十岁的人了,年轻的时候心高气傲,宁可放弃一段爱情,也不愿低下头打这一通电话,如今倒是一点小事就坐不住了。她摇摇头,年纪大了,胆子也小了,真是不服老不行了。
    她第一次用不确定的语气问连毅:“我现在担心,如果姓聂的丫头出事了,陆铮会不会一辈子不原谅我?”
    这件事新闻一报道,连毅就知道了,而且陆铮是他亲手送到西藏的,他面上说一视同仁,实际上一直在关注他的情况,自然知道陆铮会参加这次搜救。单纯从任务行动来说,这是对他的一次磨练,如果加上个人感情因素,就会成为对一名军人更严格的磨练。
    是陆文漪力主要把他送到西藏去磨练的,如果陆铮不在西藏,那么聂素问也不会一意孤行的追过去,发生这种事。
    她一直就知道陆铮对聂丫头的感情不一样。她很少见到陆铮那么的在乎一个人。
    连毅是见过聂素问的,在很多年以前,十八岁的聂素问孤身一人跑到北京来找陆铮,当时连毅就被她的勇气打动了,答应开车送她来。
    那时他还赞许的对陆文漪说过:“这个丫头有你当年的风范。”
    考虑到这时的情况,连毅在电话里沉默了许久,才道:“陆铮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如果聂素问真的出了事,就根本不是他原谅不原谅你的事了,我怕……陆铮也会出事。”
    “……”
    “……”
    搜救展开了几个小时,从前方传来线报,好像在山下找到车的残骸了,但是没有幸存者。
    无线电耳机里每传来一条消息,陆铮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曹排长现在已经完全不敢跟他说话,不知道他接了什么电话,说完后就有点不对劲。
    天气越来越不好,似乎会下雪,曹自彬权衡了一下,下令收队。大伙儿都舒了口气,唯独陆铮攥着手里的铁锹不肯走。
    曹自彬脸一横,这小子,一整天都怪怪的,还犟上脾气了:“逞什么能,现在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么?我让你收队,这是军令!”
    可陆铮还是不动,漆黑的眼睛闪烁有光,目光一颤不颤的紧盯着他:“曹排长……”
    “怎么了这是?你是排长还我是排长?”
    战友们闻声都过来劝,有人去拉陆铮,就在这时,在他们前面的搜救队带着几具残破的遗体回来了,经过他们的队伍。
    陆铮眼一亮,霍的跟了上去。
    大伙也都凑上去,带队的是二排排长,摇摇头叹息:“无一幸免。”
    大伙都跟着默哀了片刻。
    陆铮只是绷着脸,即便在听到并无幸存的消息时,也没有失控,他并在身侧的手轻轻握住,尽可能冷静的问:“就这几具尸体么?”
    “其他的送到医院了。”
    这里山区不可能有医院。他指的是拉萨的医院。
    陆铮转身便走,被曹自彬眼疾手快拉住了,呵问一声:“你去哪?”
    “我去看看。今天的搜救行动已经结束了,我会在明天集合之前赶回来。”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要去那里确认什么,其实不需要确认,他也相信聂素问肯定没死,她是不会死的,他就是有这个感觉。
    那个傻丫头,怎么可能不明不白的就死在这座山里了。
    曹自彬声音变得洪亮:“你疯了吗?刚出了事故,哪来的车送你去拉萨?现在天就要黑了,你打算徒步越野一百公里吗?”
    大伙儿都怔仲不定的看着他。
    陆铮的眼眶发红,声音更是坚定:“曹排,你就让我去吧。我女朋友在里面,我不去看一眼我不能死心。”
    ……
    ……
    ……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曹自彬脸上的表情蓦的僵住。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半晌,有人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咳嗽,然后,不知是谁,脱下了军帽,紧接着一个接一个,大家都摘下了军帽,曹自彬排长走到陆铮面前,什么也没说,在他肩头默默的拍了两下。
    “曹排……”
    “去吧,我回去跟连长申请,调辆车给你。”曹自彬走过他身边时,低声说。
    “谢谢曹排。”他转身,笔直的行了个军礼。
    回连的路上,战友们陪着他,说了很多安慰的话,男人与男人之间,也许言语并不够煽情,但那份情谊,从彼此交汇的眼神,叹息,就可感受。
    当晚,陆铮独自开车,昼夜星辰的赶往拉萨。
    他一刻不敢喘息,仿佛再与天上的星星赛跑。可是越是临近,陆铮越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仿佛心都抽离了一般,将车停在医院门口。那里早已挂起白的扶灵,那些遇难的死者同伴或者家属已经纷纷赶来,医院门口聚满了人,看热闹的居多,几名医生无能为力的站在一起边交谈着,白布蒙着渗出血色的躯体。
    陆铮跳下车,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旁边有几个工作人员,见他身穿军装,没有像拦住其他家属一样阻拦他。
    陆铮也的确不像其他家属那样大哭大喊,他甚至是凝重的,只是那份凝重太过实质,反而让人感觉比悲伤更加压抑。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拦着他。
    他几乎是目不斜视的穿过那些躺着的死者,笔直的走向最里面的那些搜救队队员。
    队员正在向几名家属描述现场的情况。
    他要知道,发现汽车残骸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因为他的素素还在那里等着他。
    可是走到中途,陆铮的脚步忽然又停住了,就是那么戛然,冷不丁的,刹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右侧白布下露出的一小块衣角。
    那件红色羽绒服,他看她穿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