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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当然是骑马伫立在临湖殿前的世民。
    但这又有什么呢?这段时间,双方争斗已趋白热化,在父皇李渊那里互相告状,所以按情理来说,看到世民也没什么太过惊恐的。
    让他们惊恐的是,他们看到的是身披重甲的世民!
    太极宫中多花树,此时正是盛夏,繁花明艳,在这映衬之下,一身重甲的世民太醒目了!唐朝的这个早晨恐怖到了极点。
    世民这个造型,建成和元吉见识过多次了。
    随父亲李渊在太原起兵反隋时,世民只有十九岁。但东征西讨,无役不与。世民天纵神武,魅力绝世,虽只是少年,但却驾驭着数不胜数的谋臣悍将,以超强的执行力(李渊当然是决策者)建立了大唐帝国:宋老生、薛举、薛仁杲、刘武周、宋金刚、王世充、窦建德、刘黑闼……这些隋末的枭雄,一个个都败在他手下。世民极善骑射,率骑兵冲锋时,必披重甲,身先士卒,一骑绝尘,冲在最前。
    这决然是动人心魄的场景,太酷了。
    如果说往日世民的造型让那哥哥和弟弟嫉妒的话,今天世民这个造型则叫二人心都凉了。建成和元吉都不傻:皇宫禁地,身披战斗时穿的重甲,谁人敢这样?这是要死罪的!而现在,世民的的确确就是这副打扮,这个造型透露的唯一一个消息就是:他要先发制人,动手了。
    突如其来的一幕,叫建成和元吉没法不惊恐万状。
    据记载,当时世民冲二人喊了句话,具体喊的什么已不得而知,但不外乎两个可能:一是:大哥,别走呀!二是:建成、元吉,你们还走得了么?!
    就在世民喊话时,建成已试图拨转马头,元吉胆子大一些,所乘之马亦配弓箭,但由于太紧张了,三次张弓不成。世民此时却冷静得近乎于冰点。他张弓在手,搭箭即射,一箭穿喉,建成栽于马下。
    世民这一箭,稳、准、狠,都齐了。
    他必须一箭把建成撂倒。否则,一旦失手,建成、元吉逃回不远处的东宫和齐王府,引兵而来就是恶战了,世民手下虽多良将,但胜算也未可知。最关键的是,在皇宫里袭杀太子,等同于谋反!他必须成功,否则即是死路。所以这一箭没给建成任何生的机会。
    史上称,射倒建成时,世民身边并无旁人。种种迹象表明,世民当时要一人射杀建成和元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底气和把握?《酉阳杂俎》写到了一点:“高祖少神勇。隋末,尝以十二人破草贼号‘无端儿’数万。又,龙门战,尽一房箭,中八十人。太宗虬须,尝戏张弓挂矢。好用四羽大笴,长常箭一肤,射洞门阖。”
    这段记载,文字不多,但提供了世民极其善射的重要线索。
    做父亲的李渊箭法就很好了,如上所说,在一次作战中,他曾射尽了一房箭,击中八十人。射了一房子箭才干掉八十人?不是那么回事儿。这里的“一房”跟你住的房子没什么关系,指的是“一函”,也就是装箭的匣子。按唐时作战用箭的装法,一匣子箭为一百支。李渊能射中八十人,可以说非常不错了。
    至于一脸虬须也就是连鬓胡子的世民,射术更精,平时喜欢用的“四羽大笴,长常箭一肤”。“笴”即箭杆,“肤”则为古时长度单位,四指宽为一肤。也就是说,世民不用平常箭,而用专门为他制作的长杆的超大号四羽雕翎箭。与此同时,他有一张巨弓,长达两米。而“玄武门之变”时,李世民极有可能就是带了这张弓。
    虽然箭在古时是武将必备之物,但说起来却不是那么好射的,因为除了眼神跟劲外,还需要膀臂有大力,否则开弓都是个问题;即使能开弓,若拉不满,箭射出去就会软而无力,更别说远距离击中敌人。再者,需要冷静甚至冷酷的心神,这样才能一箭毙敌。而世民,当神射手的条件都具备了:眼神好,反应快,膀子有力,心神冷酷。一箭过去,就能洞穿大门,更别说李建成的脖子了。
    遇到这样的弟弟,太子李建成哪能逃脱?
    但就在世民准备再射杀元吉时,出现了意外:所骑的马突然受惊,奔至附近的树林,世民随即为树枝所挂,掉落到了马下。
    马,在古人作战中起着极大的作用。所以真正的猛将,都爱马如命。反之亦然,马通灵性,跟主人也极默契。举个例子:“秦叔宝所乘马,号‘忽雷驳’,尝饮以酒,每于月明中试,能竖越三领黑毡。及胡公卒,嘶鸣不食而死。”秦琼的坐骑,喜欢饮酒,每次喝完,蹄力大增,在明月夜,能跃过三领黑毡。秦琼死后,这匹“忽雷驳”不吃不喝,嘶鸣不已。
    至于世民久经战阵,两军对垒时,往往单骑在前,直插敌营,更爱名马。征战年代,骑过六匹名马:“拳毛騧”“什伐赤”“白蹄乌”“特勒骠”“青骓”“飒露紫”。以这六骑夺得天下。为纪念这六匹战马,李世民将它们浮雕于自己生前建好的昭陵,即著名的“昭陵六骏”。此次伏兵临湖殿,是用血与命解决自己跟太子的问题,是一次有世民而无建成有建成则无世民的决战。世民已披重甲,更当骑最好的战马。此时战马突然受惊,唯一的可能是其中箭受伤。
    也就是说,双方开始互相攻击了。
    是谁射中了世民的战马?此时建成已死,所以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元吉。此前元吉三次张弓不成,没准第四次成了。此外,建成和元吉带侍从进入玄武门也不新鲜。或者说,在惊变后,他们对世民进行了逆袭。
    就在世民出现意外时,秦王府首席大将尉迟敬德率一队精锐士兵出现,随即追射元吉,后者仓皇落马,但并未中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的。元吉确有气力,奔至世民坠马处。世民起了两次,竟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到,为保万全,他披了最重的铠甲。否则以世民之英武,断不会如此笨拙。但没想到,这重甲差点要了他的命。因为元吉夺了世民的弓,用弦将其猛然勒住。
    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是如何惊心动魄。
    就在世民命悬一线时,尉迟敬德飞马赶到,大喝中,元吉吓得松手。元吉是独怕尉迟的。此前,元吉自恃骁勇,曾主动与敬德比试,但最后被三次夺枪。格斗时,夺对方的兵器,是尉迟敬德的拿手好戏。
    在这里,看一个插曲。
    高祖武德三年(公元620年),世民率军再攻洛阳王世充。
    在这场战役中,尉迟敬德与王世充的大将单雄信,展开了史上非常著名的一场马上较量。《酉阳杂俎》从单雄信的角度作了记载:“单雄信幼时,学堂前植一枣树。至年十八,伐为枪,长丈七尺,拱围不合,刃重七十斤,号为‘寒骨白’。尝与秦王卒相遇,秦王以‘大白羽’射中刃,火出。因为尉迟敬德拉折。”
    在这一战,尉迟敬德与单雄信对决前,后者先与世民遭遇,单雄信曾有机会夺世民之命,当时他挺枪直取世民,善射的世民抽出“大白羽”射中单雄信的枪刃,火星四溅。在这里,说到了单雄信使用的兵器:小时候,他在学堂门前种了一棵枣树,十多年后雄信成人,伐树为枪,有多粗呢?两只手合在一起都握不过来。锋刃重七十斤,号为“寒骨白”。在世民危难时,又是尉迟敬德赶到,与单雄信大战,不仅将单雄信的枣木大枪夺下,还将其折断。可见后来作为门神之一的尉迟敬德之蛮力。
    那元吉又如何是尉迟的对手?
    直到这时候,世民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首先,他确认自己没被勒死,还活着;其次,他知道自己胜利了。
    元吉这个时候还想跑。但这一回再也跑不了了,没几步就被尉迟敬德一箭穿心。
    “玄武门之变”爆发前,战功赫赫的秦王李世民和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的矛盾已经完全没办法调和了。正如前面所说,互相在李渊那里诋毁对方。谁也不是好鸟。你不要以为世民像史上记载的那样宽厚、老实。在这个问题上,可能么?!六月初四这天早上,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本是被召进宫的,因为在此之前世民告其兄弟淫乱后宫并欲加害于他。
    关于“玄武门之变”,后人议论纷纷。否定者认为,世民亲手射杀了哥哥,叫人追杀了弟弟,最后胁迫了父皇,非法取得帝位,还是比较可耻的。但这已经不太重要。因为当世民成功开创“贞观之治”,使开放盛大的唐帝国成为世界中心时,关于哥哥建成的一切以及谁是谁非都已经是浮云了。
    第二卷  道听途说:
    那些不可思议的经历
    越州山阴县韩确,自幼爱吃鱼。这一日,在河堰边向一个小吏求鱼。当晚,韩就做了一个梦,自己化身为鱼,泳于深潭。但好景没多长,便发现有俩渔民张网,将自己捕上来,扔进木桶,用苇席覆盖。随后,又看到那个小吏在潭边跟那俩渔民划价,交易成功后,小吏用草绳从鱼鳃处穿过,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为鱼的韩确被其妻置于案板上。
    梦境与现实的通道
    库布里克在其晚年导演了终极之作《大开眼界》。对这部充满阴郁诡谲氛围的电影,历来有各种解读。实际上,唯一接近真相的是:片中,男主人公进入了女主人公的梦境中,并在那里参加了一场带有宗教仪式的神秘、诡异而恐怖的聚会。
    在我们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里,一个人有没有可能进入其他人的梦境中?
    后来,诺兰在其神作《盗梦空间》里又为我们讲述更一个更复杂的可能:片中的盗梦贼,不但可以进入别人的梦境,窃取其潜意识中有价值的秘密,甚至还可以植入自己的想法。
    《大开眼界》中,有一个寓意深远的面具。在片中,面具不仅具有隐藏真实身份的作用(“当人们戴上面具时就是摘下面具时”),而且暗喻了人与人之间内心真正交流的不可能。但同时,它也作为男主人公曾经进入过妻子梦境的信物而存在。这一点在影片中是非常重要的。在《盗梦空间》中,区分现实与梦境的,则是一只陀螺。
    在很多年前,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曾在一篇作品中提到“柯勒律治之花”。十九世纪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勒律治大胆幻想:一个人在梦中穿越天堂,并收到一枝鲜花作为他曾经到过那里的物证,假如梦醒后那鲜花还在手中的话……
    实际上,千年前,段成式在《酉阳杂俎》中就提出过博尔赫斯、库布里克和诺兰所关心的问题,并举例:如果一个人在梦中吃了两个樱桃,等他醒来时樱桃核就在身边,那又会怎么样?
    “成式表兄卢有则,梦看击鼓,及觉,小弟戏叩门为衙鼓也。又,姊婿裴元裕言,群从中有悦邻女者,梦女遗二樱桃,食之,及觉,核坠枕侧。李铉著《李子正辩》,言至精之梦,则梦中之身可见,如刘幽求见妻梦中身也,则知梦不可以一事推矣。”
    段成式听其姊婿裴元裕说,子侄中有一人喜欢邻家女孩,后梦到该女孩扔给他两个樱桃,便吃了。睡醒后发现:樱桃核就在枕边。对段成式讲述的这个梦,谁能作出明晰的解释?在这个故事中,樱桃作为穿越梦境的物证而存在。
    关于梦产生的根源,多认为日有所思,夜自有所梦。或者说,是欲望的达成,是潜意识中想碰到的场面。佛门认为,梦是想,是忆,是病,是经验,是未来。道门的观点则更神秘,认为“梦者魄妖,或谓三尸所为”。人的魂成妖即为梦,这好理解,那么三尸呢?在修道者看来,人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是有神灵的,据说有三万六千名神灵。其中,命神或称身神,叫玄灵,脑神叫觉元,发神叫玄华,目神叫虚监,血神叫冲龙王,舌神叫始梁。体内又有三尸神,上尸神叫青姑,令人好车马;中尸神叫白姑,令人好食欲;下尸神叫血姑,令人好色欲。
    段成式除提到类似于“柯勒律治之花”的樱桃外,还提到梦与现实的交融问题:表兄卢有则曾于梦中看人击鼓,醒后发现小弟正在叩门。在这里,梦与现实之间的边界是非常迷糊的。此外,他还提到刘幽求的故事。刘是武则天时代的大臣,关于他的故事见于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的《三梦记》中。
    白行简在世时,一直在哥哥的光环下生活。跟哥哥不同,他对诗歌的热情一般,而喜欢小说(唐传奇)写作,在二十岁出头时,就写下《李娃传》这样的唐传奇之翘楚。除《李娃传》外,白行简还有一篇不太有名但非常奇特的作品,那就是《三梦记》。开篇中,白行简提出书籍中不曾记载的诡异之梦有三种,并举了三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就是刘幽求的故事。刘幽求一日夜归,路过离家十余里的佛堂,突听里面歌笑欢畅。刘俯身偷窥,发现堂上有数十人环绕共食,其中竟有他妻子。刘大为愕然,欲进佛堂,但不得入,遂投瓦块,里面的人一哄而散。刘于惊异中归家,妻子刚从睡梦中醒来,告诉刘,她刚才做了个梦,与数十人共游一寺,后会餐佛堂中,但被人搅了饭局。刘细问之,其妻答,不知道是谁从外面往里投掷了瓦块,随后她便从梦中惊醒了。可以设想此时刘幽求的表情。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诗人元稹奔赴边塞梁州,去了多日后,白行简与哥哥白居易以及好友名叫李杓直的,同游长安郊外的曲江。后又逛慈恩寺,出来时已是傍晚,随后二白到李杓直的府邸,三人夜宴。席间,白居易说:“微之(元稹字)现在抵达梁州了吧!”说罢,在墙壁上作诗一首:“春来无计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这一天是当月二十一日。十几天后,有梁州信使抵长安,其中一封信是元稹寄来的,里面有一首叫《纪梦》的诗是这样写的:“梦君兄弟曲江头,也入慈恩院里游。属吏唤人排马去,觉来身在古梁州。”落款日期与白居易题诗之日相同。
    第三个故事则讲述官员窦质、韦珣自亳州入陕西,夜宿潼关。入睡后,窦质梦至华岳祠,见一女巫,身着白衣蓝裙,在路边相拜,希望窦质能照顾一下她的生意,接受其祈祷。窦质答应,后问其名,其人自称赵女。醒后,窦质将梦中的事告诉韦珣,后者觉得蹊跷,于是转天二人飞马至华岳祠,见有女巫相迎,模样、衣服一如梦中所见。窦质给了女巫一些银两。女巫拿着银两对同事说:“与我昨夜之梦丝毫不差!”韦珣好奇,女巫说:“昨夜入梦,有两人自东来,我为其中长须短身者祈祷,得到一些银两。”
    三个故事中,第一个讲到的是一个人闯入另一个人的梦中;第二个讲到的是一个人所经历的事在另一个人的梦中出现;第三个讲到的是两个人所做的梦相通。对这三个奇异的梦进行比较,会发现第一个梦更为诡异。
    第一个梦中,刘幽求跟《大开眼界》和《盗梦空间》中的主人公一样,进入了别人的梦里。昔日庄子梦蝶,而迷失自己,不知谁变成了谁。对刘幽求来说,迷惘也是巨大的。因为他必然无法断定这一切是现实还是梦境。梦境与现实的边界,同样被白行简模糊掉了。在故事的最后,白行简说:“史书中没记载以上三个样式的梦,民间也没有流传过,这三个梦难道是偶然出现的吗?还是有什么冥冥中的缘由?我也说不清楚,只能把它记录下来交给你们评说。”
    刘幽求的遭遇,也被唐德宗贞元年间的长安人独孤遐叔和汴州中牟人张生撞见了。
    先说张生,别妻出游,五年方还。至板桥时,天色已黑,在草莽中遇灯火,张生藏在白杨后,见到类似于刘幽求所遇之事。独孤遐叔的故事虽然大同小异,但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
    独孤家住长安崇贤里,娶白氏女为妻。曾游剑南,两年而归。行至鄠县,离长安还有百里,因归家心切,插小路疾行。离长安金光门还有五六里时,天色已晚,不见旅店,树色深处唯有一佛堂。庭院里桃杏繁盛,花香扑鼻,此时临近清明,月色明朗,独孤在堂中西窗下辗转难眠,忽闻墙外人声鼎沸。独孤恐被赶走,于是爬到屋梁上窥视。随后,十来个男女入到堂中,把酒夜宴。其中有一位女郎,面容憔悴,似是白氏女。
    独孤大惊,悄悄溜下屋梁,伏于暗处再窥,还真是他妻子。正在这时,宴上一公子举杯对白氏女说:“一人向隅,满座不乐。我不自量,愿闻金玉之声。”也就是说,想叫白氏女献歌。白氏女没办法,伤感而歌:“今夕何夕,存耶没耶?良人去兮天之涯,园树伤心兮三见花。”这时候,在座一人道:“良人非远,何天涯之谓乎?”你的丈夫就在附近,又为什么说他在天涯之远呢?那人说罢,刚才劝歌的公子看了白氏女一眼,哈哈大笑。
    在这个故事里,那人竟然知道独孤遐叔就在附近。
    即使已诡异如此,上面的故事还是没把所有的奇梦囊括进来。《酉阳杂俎》中,段成式还提到另外两种梦境。第一种梦境,是段成式的秘书沈郅向他提供的,讲的是一则发生在其老家越州的故事:越州山阴县韩确,自幼爱吃鱼。这一日,在河堰边向一个小吏求鱼。当晚,韩就做了一个梦,自己化身为鱼,泳于深潭。但好景没多长,便发现有俩渔民张网,将自己捕上来,扔进木桶,用苇席覆盖。随后,又看到那个小吏在潭边跟那俩渔民划价,交易成功后,小吏用草绳从鱼鳃处穿过,令他感到楚痛不已。小吏回家,化为鱼的韩确被其妻置于案板上。不一会儿,韩确就疼得感到皮被刮掉,又感到自己的脑袋被剁下。直到这时,才醒来。韩确惊异地找到小吏,把梦境如实相告,与小吏的经历竟一样。随后,他们一起去市场,还真找到了那两个渔民……
    第二个故事,说的是一位长安举人白昼做梦,梦到自己在国子监门口转悠。此时,过来一个背着行囊的人,问举人的姓氏,举人告诉他,那人笑道:“你明年春天一定会中进士。”
    举人听后很高兴,邀请那人到长兴里的一家毕罗(西域馅饼)店吃饭。落座后,点了饭菜,还没开吃,就听到外面有两只狗打架,举人大声说:“不好!”就在这时梦醒了。他把所梦之事说给同伴听。
    正说着,突然传来敲门声。打开房门,见一人站在门外,直言道:“公子,我是长兴里毕罗店店主,您刚才与人在我们那吃饭,要了二斤毕罗,为什么不结账就走了?我一直在后面追您,看您来到这儿!”
    举人惊恐异常,看了看四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于是道:“实不相瞒,我与那客人大约是在梦中到您那儿的……”
    店主当然不信。
    举人说:“请问,你上完毕罗后,我们吃了吗?”
    店主说:“我上的毕罗你们一个也没吃,我还奇怪,以为里面蒜放多了……”
    上面两个故事的类型大致相同,主人公韩确和国子监举人于梦中进入了另外的人的现实生活。也就是说,跟刘幽求的遭遇正好相反。这样的故事,在唐朝还发生了一些:宰相郑昌图,考中进士那一年,于夏夜在庭院里纳凉,做一梦,梦见跟人打架,被擒拿出春明门,至一石桥才挣脱逃回,其间丢在桥上一只鞋。在醒后,就真的发现床下少了一只鞋。他非常迷惑,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只鞋子就在那石桥上。
    涉及梦境的异闻很多都是超出想象的,有的还带有死亡的气味:“枝江县令张汀子名省躬,汀亡,因住枝江。有张垂者,举秀才下第,客于蜀,与省躬素未相识。大和八年,省躬昼寝,忽梦一人自言姓张名垂,因与之接,欢狎弥日。将去,留赠诗一首曰:‘戚戚复戚戚,秋堂百年色。而我独茫茫,荒郊遇寒食。’惊觉,遽录其诗。数日卒。”
    情节很简单,但充满寒意,尤其是那首诗歌,给故事蒙上了一层阴沉的颜色。
    巨鹿人魏锦,夜里梦到一个白衣妇人,妇人问他胳膊上为什么贴了薄薄的黄纸。魏锦说没有啊。妇人说,怎么没有?我来帮你揭。说着,魏锦就看到一张黄纸被她从胳膊上揭下来。然后,妇人说,还有一张。就这样,她不断地揭着。到早晨,魏锦醒来,发现自己的一条胳膊上的肉已经没了,而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可以这样说,梦是人们日常生活中最为怪异,而又最容易被忽视的事情。
    唐时道士秦霞霁,五年如一日,梦到同一棵大树,树上忽开洞穴,有青衣小儿徐徐而出……扬州东陵圣母庙主女道士康紫霞,自言少时梦中赴南岳衡山,峰岭溪谷无不游历。恍惚而返,并生须数十根。
    当然不好证明这些事就一定有,但最关键的是:又如何证明它们没有呢?
    对于噩梦,古人早就有舍菜蔬于四方,以赠噩梦的习俗。又有使用方相(四只眼睛的面具)逐梦于四郊的传说。此外,按段成式一个朋友的描述,有一咒语可使夜行安全且能驱逐噩梦:婆珊婆演底。
    在唐人记载中,有一种东西专门与梦为敌,这就是《酉阳杂俎》记载的“有伯奇食梦”。伯奇被认为是驱鬼仪式中人装扮的神,但实际上是一种远古怪兽,它出没在黑夜里,可以进入人体,并乐于穿梭在墓地间。因为按照某种不可思议的说法,人死后坟中还未腐败的尸体仍是会做梦的。当他们的梦被伯奇全部吃掉后,躯体也就开始腐烂了。
    关于伯奇嗜好食梦的传说,还有一个更诡秘的背景,说的是:梦并非是虚无的,而是一个具体有形的东西,即众多秘籍中都罕见的“梦人”这种东西,也就是前面提到的道家断定的“魄妖”。
    虽然极少数秘籍中提到过梦人,但或含糊不清或只言片语。多少年后,欧洲作家帕维奇在其名著《哈扎尔词典》中再次提到梦人,认为梦人不仅仅居住在一个人的梦境里,还可以穿梭在不同人的梦境中,甚至在某些时候能跳出梦境,来到现实世界。
    而在遥远的东方,在一千多年以前,段成式就在《庐陵官下记》这部未完成的作品中记载了梦人的传说,并讲了一个魔法师捕捉梦人的神奇经历。梦人在唐朝被称为魇鬼(与魄妖相近),因为他们往往迷惑昏睡之人。故事开始时,三名彍骑卫士正面色冷峻地行进在唐朝土黄色的官道上。
    彍骑为唐朝禁军兵种之一,“彍”即迅猛之意。彍骑最大的特点是长于骑射,冷酷果毅。玄宗天宝初年的一天傍晚,三名彍骑卫士来到河北邯郸县境内的一座村庄投宿。
    彍骑卫士来到的这座村庄,就经常有魇鬼也就是梦人出现。
    在彍骑卫士所投客栈,有老妇对他们说:“将军,我庄常有魇鬼出现,你们不要久留,一旦遭遇,必受苦难,今夜入睡,要小心提防。其鬼虽不能伤人,但被迷惑,阳气相失,无益于寿。”
    彍骑卫士拜谢。
    二更后,两名骑士已熟睡,另一名辗转反侧,蒙眬间,突觉一物飘然而至,其形如鼠,头披黑毛,身着绿衫,手持竹板,附体在一名熟睡的骑士的身上,那人便中魇症。接着,又附在第二名熟睡的骑士身上。很快,就要“魇”到还未睡熟的骑士了。已有防备的他,猛然起身,抓住魇鬼的脚,致其动弹不得。
    骑士感到魇鬼之体冷如冰水。
    此时,那两名骑士也醒了,三人轮流抓着魇鬼的脚,以防其逃逸。
    第二天,骑士们在庄上展示那魇鬼。村人竞相观看,并问了魇鬼一些问题。魇鬼开始时闭嘴不言。
    骑士怒道:“若不说,当以油锅炸而食汝!”
    魇鬼听后大恐,这才开口:“我乃梦人,平素居住在你等的梦境中,虽可于梦与现实中穿梭,但不能在现实世界中留住太久,必须按时返回梦境。但是,若能‘魇’三千人,则可长期留住在梦境以外的世界。虽然我于庄中‘魇’人,但终未相害,还望将军开恩,若将我放掉,我等遁回梦境中,再也不出来了。”
    此事被骑士禀报至邯郸县,县尉崔懿详细过问了此事,后来他升任御史大夫,又将此事告诉从弟崔恒,后者把此事说了出来。中唐时的戴孚在《广异记》(著名诗人顾况作序)中亦曾记载此事。戴孚是一个迷恋于狐狸的志怪作家,《广异记》中大批量出现狐狸精的故事。经过他的改造,造型像鼠的魇鬼或者说梦人,就真的被认为是老鼠精了。所谓“魇”三千人可升级为狐狸,只是戴孚一厢情愿的描述而已。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离开魇庄,三名彍骑卫士继续面无表情地行进在唐朝土黄色的官道上。当然,我们也可以认为,这三名卫士就不是什么人,而为伯奇所化。
    于是我们知道了世界的神奇。但为什么不相信它是真的呢?一如刘幽求的夜遇,段成式的樱桃,举人的迷惘,以及伯奇的传说和那个梦人半真半假的自述……
    来自月球的访客
    如果在唐朝的山野,撞见一个人,自称从月球来,且详细准确地描述了月亮的秘密,你也不要太过于惊奇。
    “天咫”,一词最早见于《国语》,在“楚语”中有这样的句子:“是知天咫,安知民则?”八寸为一咫,在这里“咫”是“少”的意思。《酉阳杂俎》中以“天咫”为门类,讲述唐时有关星空的秘密,如:“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释氏书言须弥山南面有阎扶树,月过,树影入月中。或言月中蟾桂地影也,空处水影也,此语差近。”又,“长庆中,有人玩八月十五夜月,光属于林中如布匹。其人视之,见一金背虾蟆,疑是月中者。”头一则是“吴刚砍桂”的由来,后一则是段成式的同事工部员外郎张周封说的。这里的疑问在于:所目击的,就真的是蛤蟆吗?所谓“金背”具体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