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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闵氏疯了。
她再也找不到她的儿子朱文誉了。
所有人都说,她从未有过儿子。
她只生过一个不带把儿的黄毛丫头而已。
此妇疯了也不似旁人那般癫狂失态,她仍是那副优柔婉约的样子,怀里抱着一双绣着祥云的小朝靴,目里满是哀愁,逢人便问:“你见过我的孩儿吗?他叫阿誉。个头这么高,戴一个银匠铺专门定制的长命锁,走丢的那天穿着朱红底子银鼠褂,我亲手给他做的。”
她边说边比划,不知想起什么幸福的往事,脸上溢满笑容,不一会儿又淌下泪来。这时朱逍就会冷着脸走过来,强行把她往屋子里拖。
“夫君!夫君!”闵氏攥住朱逍的衣袖期期艾艾,泪眼朦胧,“他们说妾身从未生过男娃,可妾身这里还有给阿誉缝制了一半的鞋子……他们都说妾身疯了,可妾身确确实实有过儿子……夫君,你可还记得阿誉?他聪明活泼,可爱听话……”
还未念叨完,朱逍便啪地扇了她一记耳光,把人拎起来与他眼对眼,一字一句恶狠狠道:“你没有儿子。”
“我不听,夫君你说谎了。”闵氏捂住耳朵,挣开他,缩着身子坐到廊下台阶,又开始她每日必说的车轱辘话,“妾年方二八,嫁入朱家,如今算来,已十又四年矣。自大礼成,妾先后育有一女一子,相夫教子,恪守女训,侍奉公婆,善待家弟。虽不得婆婆亲近,不得夫君喜爱,不得仆人敬重,但言无一点逾矩,行无半分差池,唯痴心一片,企望夫君能回心转意……”
朱逍被她扰得烦不胜烦,厉声呵斥:“疯婆子,再不闭嘴,我就一封休书休了你!”
“父亲!”紧跟在闵氏身后的朱文芸终于忍不住爆发,冷声呵斥,“这个家已经成了这样,你还要怎样?”
朱逍对其母对其妻端的是薄情寡性,但对一双儿女中仅剩的长女还有稍许耐心,铁青着脸沉默半晌,愤然离去。
朱文芸转回来又冷眉冷眼地规劝起闵氏:“娘,还是安生些吧。”
闵氏不以为意,抱着小朝靴摇来晃去,缓缓念:“赤村规矩,一不得半夜出门,二不得拾亡人物件,三不得……”
她僵硬的眼珠倏而骨碌一转,盯着朱逍的背影,纤细指尖将鬓发拢至耳后,如花笑靥绽开,年轻时一般柔美灵动。
“三不得只身上赤山。”
自从朱老太太死后,姜聿就有点反常。
不成天黏着俩哥了,不吟些乍听之下没营养仔细听确实没营养的破烂诗了,甚至每顿连馒头都少啃一个了。
周岐问徐迟这孩子怎么了,徐迟说孩子大了总有自己想法的。
周岐不信,姜聿看上去就比正常孩子缺几根筋,很难产生自己想法的样子。
于是蹲茅坑的时候,周爸爸在外面捏着鼻子问里面正使劲儿的姜宝宝:“儿砸,你这两天是不是便秘?”
姜聿:“……”
姜聿:“这两天没死人,哥你是不是闲得蛋疼?无聊你就数腿毛玩儿别来埋汰我!”
“傻孩子,瞎喊什么哥?乱了辈分。”周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蹲地上,胳膊肘往膝盖上一杵,单手托腮,“不便秘,那怎么成天摆着张便秘脸?”
“我在思考哲学问题!”姜聿在茅厕里大喊。
周岐嗤笑:“哟,关于如何讨饭更方便快捷的哲学?”
“到底要我说几遍,是流浪诗人!不是叫花子!”姜聿提着裤子冲出来,暴躁地一撩长发,竖起眼睛撸起袖子,“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你是不是想打架?啊?”
冲动是魔鬼。
年轻人为他一时的口不择言付出了两声好爸爸的代价。
今日天气晴朗,不冷不热,很适合活动一下筋骨松快松快。
“我就是……就是想不通,一家人不应该相亲相爱吗?为什么非要搞得你死我活,呼……至死方休?”
姜聿被一个过肩摔砸在地上就再没力气爬起来,呼哧呼哧喘着气,稻草长发一绺一绺地贴在汗湿的面上,掩盖了眼里的迷茫。
“很奇怪不是吗?夫妻,母子,兄弟,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跟条狗子,待久了都能产生感情,怎么能……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连家人都会背叛你,那朋友呢?周哥,哪天你会不会背后捅我一刀?”
周岐没说话,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并肩坐着。周岐伸直双腿,信手丢着石子,小石子撞得茅厕门前装水的铁桶砰砰作响。
良久,热汗转冷,呼吸也逐渐趋于稳定。
就在姜聿以为周岐不会对他的疑惑作出任何有建设性的答复时,大佬清咳一声:“放心,不会,一般我不背后捅人。”
姜聿眼里涌现感动。
周岐:“我基本都正面制裁。”
姜聿收回错付的感动,干巴巴地笑:“也是,算起来我们认识也没多久,翻起脸来估计也没啥心理负担。”
“这跟认识多久没多大关系。你太高估人了,在忠诚度方面,人确实不如狗啊。狗一辈子不会背叛你,但人会,任何人都会。亲生父母可能会为了钱把女儿送进风月场,同床共枕半辈子的丈夫可能早就在外面包养了小三小四小五,亲兄弟可能为了争夺遗产斗得头破血流……”周岐看了眼快把头埋进裤裆的姜聿,眯起细长的眸子,“可以这么说,这世上,只有共同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