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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谢栗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是谈忻隔着窗帘趴在玻璃上无声地哭着。
    她抖得太厉害,以至于整个帘子架都跟着悉悉索索地抖了起来。
    她压抑着声音的沉默哭泣反而令人更加揪心起来。
    谈启生好像只是普通的一阵风吹过一般,只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继续讲:“春熙被找到的时候坎儿城正热着,地震完更热。他们说是被山上滚下来的碎石破木砸了,一块出去的两个人都没了。你妹妹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吐了半个小时。”
    谈启生这时才抬起头,去看面前的儿子,好像终于想起了自己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我在门口,已经闻到了味道。你长这么大,只参加过你爷爷奶奶的葬礼,没有见过意外事故去世的人吧?”
    没有安详的面目,甚至连辨别也成了负担。要在面目全非之间寻找曾经熟悉的特征,对着支离破碎的骨肉甚至会生出一种恍惚的感觉 -- 这还是自己曾经深深爱着的那个人吗?
    谈启生摇着头,说:“爸爸可以发誓,我从来都没有过要用这种事来惩罚你退学的念头。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连我自己也要崩溃了。后来我想得让她体面地走,不能再让另一个孩子,还有她的同事们,也看到她这副样子。我的老领导在叶城帮我找到一个专门做殡葬美容的人来,我们付了高价,只求他能尽心尽力地去做。本来还想再等等,但你小姑来了,说不能等,一定要立刻把你叫回来。”
    这一截谈恪不知道,连方教授也不清楚。她脸上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为什么不解释给他听?”
    谈启生看看她又看看谈恪:“我怎么解释?他一回来见到我就像见到了仇人,春熙刚刚没了,我有什么心思管这个王八蛋在闹哪门子的脾气?”
    方教授仍旧觉得匪夷所思:“这么多年,你总能找个机会告诉他吧?你为什么就让他这么误会?”
    一直平静的谈启生突然激动起来,语气里也夹着不易见的委屈:“我怎么会知道他是这样想我这个当父亲的?我怎么知道他会把我想得这么恶毒?那他问过我吗?”
    方教授无言以对。
    谢栗听过起初只觉得荒唐,是到了极点的荒唐。可紧接着他又觉得悲哀起来,莫大的悲哀于争吵声中在他心底里重重发酵。
    谈忻的哭泣从无声转向抽噎,最后终于在父亲和姑姑的争吵中爆发出来,她转身朝谈启生哭着吼出来:“那你什么时候给过哥哥好脸?!你有什么区别?!”
    所有人都闭嘴了。
    一直沉默站着的谈恪,像一尊突然活了过来的石像,浑身僵直,双臂贴着身侧,膝盖连弯都不打,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方教授甚至没来得及拦住他。
    谢栗直到门被摔上才反应过来,拔脚冲出去追他。
    医院里正是忙的时候,护士推着小推车匆匆来去,病人家属追在医生后面问个不停。谢栗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格格不入的背影,漫无目的地沿着走廊游荡,在所有有奔头的人中间,显得格外孤独。
    谢栗追上去:“谈恪…”
    谈恪好似已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了起来,对他的呼唤不闻不问,只一个劲儿往前走。
    走廊不长,不过十几米,转瞬间便走到尽头。
    谈恪脚下一拐,推门进了消防通道。
    他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不停地走,不想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仿佛只要他脚下不停,就不用再面对,不用再思考。
    他听见身后谢栗的呼唤,模糊遥远,来自另一个世界,他在这一刻极力想要逃避的那个世界。他双脚不停,楼层越来越高,从消防通道安全门传进楼梯间的嘈杂渐渐消失了。他恍惚间几乎要跨进另一个世界,只有他的喘息和心跳。
    直到谢栗一声惊叫从他身后传来。
    谈恪登时回神,蓦然停下脚步回头,谢栗正跪在楼梯的最高一级上,脸色潮红,喘着气抬头看他。
    谢栗追他追得急,体力又不如他好,脚下一乱就被楼梯绊倒了。
    谈恪这才忽地清醒了起来。
    消防通道门外的嘈杂,接连涌入。
    谢栗慢慢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又在裤子上蹭了蹭,最后才去抓谈恪的手:“你别跑了好不好?”
    谈恪定定地看了谢栗一会,也觉得自己拔腿就跑的行为极其可笑。
    他跑什么呢。是不能接受其实父亲不如他所料的恶毒,还是不能接受他竟然把自己的父亲猜想得那么恶毒?
    谢栗攥紧谈恪的手,怕人再次跑掉。他凑近了对方,转而伸手去抱他:“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难过?只是误会,这不是明明应该是好事吗”
    谈恪不说话,是啊,为什么他竟然觉得难过呢?
    他在听完谈启生那些话的瞬间,下意识的想法居然是质疑真实性。他宁可相信谈启生是骗他,也不愿意相信父亲的隐瞒是出于沟通失败和一厢情愿的保护。
    那么他这些年的怨恨,算什么呢?
    谈恪站得笔直,好像这具石像刚刚活过来又重新陷入了巫婆的诅咒中。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差劲?” 他推了推谢栗,发现小男生抱得死紧,只好任由他抱着。
    谢栗埋在他肩上使劲摇了摇头:“我不觉得你差劲,但我觉得你和你爸爸都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