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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无畏

      牧歌搜索枯肠,想到了《晋升指南》中关于二维、三维、四维关系的介绍。“跃迁技术的本质是向高维空间借路。时空是一张不平整的膜,上面高山迭起,从此处到彼处,要将上山、下山的动作重复无数次。而高维通道,就仿佛万丈巨人,一步跨越无数山峦,免去上山、下山之劳顿。这是超距移动的基本机制。”《晋升指南》将枯燥的武学原理讲解得浅显易懂:“将三维物质铺展成二维平面的过程,是无数高阶武技的瓶颈,也是升华的关键。”
    稍微思考,牧歌就触类旁通地想到,地表粗糙,泥土更由无数颗粒组成,如果计算泥土颗粒的表面积,只怕是个天文数字。牧歌这种三维生物一步跨越的泥土,对于二维生物来说,无异于翻山越岭,需要做许多无用功。
    所以二维甲虫喜欢依附在光滑的湖面上,借助湖水来“模拟”三维形态,移动起来方便许多。牧歌终于想通了。
    牧歌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获取了最珍贵的情报,也想到了让自由旗全身而退的办法。他昂起头,开口怒吼,纹满黑虫的喉结剧烈抖动:“牧字旗保护郑倩撤退!轰击草原,刨松泥土,以阻虫群!汇报旗舰,牧歌调查完毕,敌人藏在平面中!”
    陆渔愣了半秒,突然领会牧歌的深意:虫群是二维生物,虽然摸不着、抖不落、捋不掉,却能用松软的泥土来延缓它们的位移速度。这样一来,牧字旗不仅能全身而退,而且能轻松逃脱。
    可是,在临死前仔细观察湖虫、传递情报的牧歌,怕是插翅难飞了!
    湖虫仿佛能听懂人言,它听见牧歌的策略,立马恐惧地扭动了一下,仿佛被一针见血地戳中痛处。这也让湖虫对牧歌的兴趣更加浓厚,它竟然张开层层叠叠的口器,低头去吞牧歌。
    “牧旗!”杨戟奋不顾身要冲进虫群里去救牧歌。
    阴影当头压下,湖虫的巨口罩向牧歌。牧歌已经被甲虫纹身爬了满脸,回头对杨戟微笑:“告诉黎姿,我也开始讨厌虫子了。等我回家,再也不拿虫子吓她啦。”
    “甲虫纹身”流淌进牧歌的眼窝,他的瞳孔上也布满了黑点。
    “牧旗!”杨戟声泪俱下,不顾一切要冲进虫群,却被兄弟们活活拽回去,十指在草地上挠出沟来。一时间,自由旗哭声雷动。
    牧歌安排武士团撤退时,郑倩才知道自己原本也难逃一劫,只是牧歌临危不乱,才给了她一线生机。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牧歌屹立在黑云阴影之中,泰然自若,岿然不动,他回头的笑容,和飞扬的披风,令郑倩真心动容。杨戟嚎啕大哭时,郑倩也哭红了眼睛。她想,牧歌是万中无一的真正英雄。能跟这样的豪杰暗生情愫,此生应当无悔。可惜的是,不知道是时代已经不容英雄,还是英雄纷纷与时代宣战,豪杰常早逝,牧神如此,牧歌亦如此。
    牧歌从未恐惧过死亡,因为他害怕的是比死亡更残忍的酷刑:痛失所爱却卑微无能、任人宰割却无法改变、爱上别人却给不了幸福——一切弱小带来的原罪,都会折磨得牧歌痛不欲生。因为心中藏着这些深层的恐惧,所以死亡显得那么肤浅,甚至不能让牧歌因此分神。这让牧歌成为战场上独领风骚的天才,他因无畏而从容,因镇定而潇洒。湖虫关注牧歌,郑倩倾慕牧歌,皆缘于此。
    因牧歌垂危,自由旗武士栈恋不去。牧歌再发怒吼,催军撤离。
    “告诉战神,这片土地不属于我们!”牧歌捧着尸骸,声色俱厉地瞪着队伍怒吼:“执行命令!”
    “噗通”一声,牧歌被湖虫一口含进去,在巨浪席卷中,一个人形影子随着湖虫一起落入湖底。
    “牧歌!”郑倩痛哭失声,声嘶力竭地一遍一遍呐喊这名字,来缓解锥心之痛。此时,她已忘记最高新闻奖;肝肠寸断时,她只渴望光阴倒流,让她早些了解真正的牧歌,或者穿越时空,让牧歌遇见不再功利的她自己。那样的话,她就不会与他擦肩而过,更不会在遗憾中度过余生。
    虞龙看见虫群逼近,惨叫着:“听牧旗的话!走,快走!”一面布置人手轰碎草原,一面和汤显楚合力把郑倩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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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龙在撤退路上向要塞汇报了战损。听到牧歌战死的消息,要塞里一片寂静。幕僚长和赵蕾面面相觑。唐伟狂怒失控,被卫兵七手八脚按倒。指挥部只有袁华和谭华在高声大叫,声称要详细调查,还原真相,细究牧歌的指挥是否存在失误。只是幕僚长吩咐过,牧歌有功无过,必须顶格嘉奖,所以没有人会听谭华和袁华的指示了。
    女武神军团将噩耗口耳相传,连君怡都失去了笑容,担心起黎姿来。君怡走进黎姿的房间,瞧见黎姿若无其事地布置着生态箱,生态箱里铺着松软的泥土、绿植、假石和树枝,做得极其精致。
    “你还有心思做生态箱呀?牧歌死啦。”君怡小心翼翼地看黎姿。
    “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我们两个人,早就有向死而生的觉悟。战死是我们的句号。”黎姿镇定地回答,她专注地调节生态箱的恒温仪。
    “你们两个,一对怪胎。这觉悟高得没法聊。”君怡松了口气,揶揄黎姿。瞧见黎姿能坦然接受,君怡就放心了。
    “你养的什么?”君怡转移话题,背手去瞧生态箱。
    “蜈蚣。”黎姿专心致志。
    “你不是特别怕虫子吗!”君怡大惊失色,摸黎姿的额头。
    “……”黎姿说不出话,过了会儿才支支吾吾地答道:“还是有点怕,所以用恒温箱关住它。”
    “你怕还养着它!蜈蚣啊!半夜爬到你床上来啊,你睡得着觉?”君怡对黎姿的强迫症了如指掌。
    黎姿看着空气,俏脸解冻,浮现出惹人心痛的忧伤,茫然地答道:“以前怕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怕昆虫,怕丢脸,怕失态,怕传出绯闻。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很重要吗?有什么好怕的?”
    君怡呆了一下,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哭过?这是牧歌用来吓你的那只蜈蚣吧?你把这只虫子当成牧歌的遗物了吗?我说你啊,难过就难过,为什么假装若无其事啊?坦率一点会死吗?”
    黎姿冷冰冰地说:“不要提牧歌了,你让我静一静。”
    “我告诉你,你在冰冻感情。你把感情冰封在心里,现在压抑着,等冰山、冰盖都融化了,你的眼泪能抬高海平面。我等着看你哭的那天。”君怡负气走了。
    黎姿伏在桌上,露出大眼睛瞧着恒温箱。蜈蚣探头探脑地从树枝下面冒出来,一对触角晃来晃去,实在很恶心。黎姿看不下去,埋头伏在桌上,想起牧歌那沙甜的声音:
    “你明天扎双马尾给我看,我就帮你拿走它。”
    心中涌起甜蜜。埋在臂弯里的嘴角勾起笑容。可是长袖很快被泪水浸湿了。
    “坦率一点会死吗?”黎姿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回放君怡那句话,“他明明那么讨厌,眼泪为什么止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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