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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风过,灯笼轻撞在房檐下,一声一落。
“督主。”沈环溪终是瞧不下去,在陆长恭身侧道:“时辰已经不早了,此事就交由我处理……”
陆长恭摆手止了他的话,眉眼倦倦的看纪川,“阿川,四番队损伤几人?”
纪川抿了抿皲裂的嘴唇,低声道:“没数。”
“四番队擒获几人?”他又问。
纪川言答不上,一旁的顾小楼忙道:“他去追带头的白衫人,我在带队,所以他不清楚……”
“今夜我下的令四番队,带队的是纪川。”陆长恭眉间一蹙,烛火明灭间他道:“他要做的不是单身擒贼杀人,不是抛下整个番队冲入敌营,是要担起这四番队一千八百三十六个队士的性命,每一个队士的伤亡都是他的责任。”
顾小楼缄默。
陆长恭看纪川,“你回头看看。”
纪川思绪有些发昏,僵直着脊背,听陆长恭不带语气的声音在耳侧,“外面跪的那些全部都是你的将士,你比肩作战的同伴,你是他们的队长,你将他们带出东厂,就有责任全部带回来。”
纪川浑浑噩噩的回头,看见华灯流转的庭院中,俯首一地的队士。
陆长恭略一抬手,廊下候着的侍从领命,将回廊之下一排的白布遮盖掀开,那一排排一列列,全是鲜血淋漓的尸体。
受伤的,死去的,那些跪在一地的,片刻前都同并肩作战,一起厮杀。
同伴?这个他从不曾听过的词语,让他混沌难辨,陆长恭的声音远了又近,他道:“要记清楚,你的命不止是自己的,还是他们的,你们是不可分割的一体。”
廊下细风绕梁,一丝丝的血腥浮在鼻翼间。
陆长恭撑了额头,淡声道:“环溪,副队长擅离职守,依律当如何?”
沈环溪略微一顿,才道:“依律五十杖。”
直了身子,陆长恭淡声道:“阿川,去领五十杖。”
“督主!”顾小楼刚要辩解,却听纪川开口。
“是。”
顾小楼一愣,望着满身鲜血的纪川堂皇结舌,咬牙在他耳侧低道:“你找死啊!跟督主说两句好话……”
“五十杖而已。”纪川低声笑道:“一咬牙就过去了。”
顾小楼哑口无言。
纪川又对陆长恭道:“这五十杖我挨,是因为确实有那么多弟兄在我手下死了,伤了,我该罚,可我不认为我有错。”
陆长恭微眯了眼。
纪川又道:“副队长什么我不清楚,我也不会,我就只会杀人,是你硬要让我做队长……”
“闭嘴!”顾小楼忙捂住他的嘴,看陆长恭。
他却敛眉笑,“倒还真是我错了,好,就只罚你三十杖,明日操练场执行。”
众人皆松一口气,却听纪川道:“就现在吧。”
沈环溪忙蹙眉道:“督主下的命令且是你说改便改的!”
纪川抬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夜长梦多,我怕我睡一觉就后悔了。”
沈环溪绝倒,陆长恭却笑出了声,起身道:“如你所愿,环溪去叫明岚来执行,就在这庭院,众人面前。”
沈环溪领命下去,待到同二队明岚一起回来时,纪川已经被压在了长条凳之上,左右林立着四番队众队士。
明岚到纪川眼前,探头一瞧,乐了,“恶有恶报啊,小娃娃没想到你刚咬了和尚一口,今日就让我打还回去了。”又道:“和尚我可是这东厂的掌刑官儿,打轻打重全看我了。”
纪川仰头看他披散着头发,腆着肚子笑得不亦乐乎,呲牙道:“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明岚。”陆长恭亲自将刑杖递过,淡淡道:“他肩膀有伤。”
明岚接过刑杖搓了搓手,笑呵呵道:“晓得了。”到纪川跟前,忽然俯下身低声道:“喊着点。”
纪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刑杖落在了屁股上,不太疼,只是明岚喝的大声。
他喝道:“四番队纪川可知错?”一杖又落下。
顾小楼在一旁冲他挤眉弄眼,他想了想道:“我没错。”一杖又落下,砸在他的背骨上,疼的他呲牙。
“可知错?”
纪川咬着牙,闷哼一声,不吭气。
一杖一杖闷闷的响,再小心也经不住皮肉开裂,十五杖过后纪川的整个后背已然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
他却依旧咬着牙不吭声,任顾小楼在旁边急的一遍高过一遍,让他喊出声。
不认错,不服软。
陆长恭眯眼看着一言不发。
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那一杖落下,纪川再撑不住的松了手,险些从长条凳上翻下,顾小楼大步上前扶住,噗通跪下,“余下的五杖我来替他!督主!”
庭院中一阵极静,纪川神思浑噩的看见身侧林立的队士不迭跪下,不知是谁第一个,也不知是谁先开口,他听见远远近近的有人杂乱道:“求督主开恩!”
一声一声,他的将士,他的同伴……
烟罗灯笼下,陆长恭眉眼间光华流转,看不清神色,他极低极低的叹了气,道:“先抱他到我房中。”
疼,整个脊背火辣辣的疼,像是揭了一层皮,疼的发麻到了极致却痒的难耐,他伸手要去抓,手腕被人握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