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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样的苍凉孤寂之中,唯有那个人,那个曾与她一同在死寂如坟墓的冷宫里挣扎的女子,偶尔投来的一瞥含笑的眼,激励着他忍耐下去,继续去寻找可以撑起未来的任何微小的契机。
    所谓半分残缺的圆满,大概如是。
    惊动凌云彻痴念的,是那一声突然的响动。
    他分明看见,皇后以极其古怪且不自然的姿态落入水中。
    有那么一瞬,几乎是本能一般,他冲上前一步,想要将落水之人救上来。
    可毕竟久在宫中,他很快发觉了奇怪之处,尽管皇后的青雀舫与嫔妃所居之船的距离并不近,但皇后的侍女们,都并未随在身侧。
    他警觉地止住脚步,不肯再向前。心中惊动的一刻,忽而念及如懿在冷宫的无限苦楚,与眼前落水的女子,无一不隐隐相关。
    如懿,她是在自己那样困窘时唯一伸出手的人,他不能不去揣想她的敌意。但若真似如懿所期待的那样,自己的前程来路有所指望,那么此刻,是平生再难一得的时机。
    已然不能停驻,向前或退后,都是举步维艰。
    河中水花翻腾,隐约是女子的明黄服色,如同月光碎裂的倒影,起伏于河水中央,惊起粼粼波泽,他从未这般为难过,一颗心像是成了一撮烟叶子,被汗湿的手心来来回回地揉搓着。须臾,他的面色渐渐淡然,逐渐成了一种彻骨的冷漠,如同眼前冰冷的河水的泛波。他静静注目,直到看着河中的水花泛起的波澜越来越小。他脸上的肌肉微微一搐,再无半分犹豫,跃身跳入水中。
    皇后被救上来时,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合宫慌乱,随行的太医被急急召往青雀舫诊治,连太后和皇帝亦被惊动,急急赶往守在皇后阁中。
    皇帝焦急地踱来踱去,懊恼道:  “朕本与娴贵妃在赏画,因觉得风声略显嘈杂,才传了乐班弹奏,谁知丝竹盈耳,竟未听见皇后落水之声。”
    太后轻叹一声:“皇后也真是不当心了。”说罢,便又数着手中的佛珠,默默念念有词。素心和莲心都吓坏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帝看着二人的模样便生气,喝道:“李玉,给朕狠狠掌这两个贱婢的嘴。”
    李玉答应一声,撩起袖子便开始下手。
    皇帝听着皮肉相击的声音噼啪作响,犹不解气,叱道:“身为皇后的贴身侍婢,竟然不时时跟着,才致使皇后落水,杀了也不为过!”
    嫔妃们守在下首,眼看二人挨打,更是不敢作声。一屋子莺莺翠翠沉默不语,气氛愈加显得沉闷不已。绿筠听见说皇后是落水,又恰好是在她们闲聊的时候,心下便有些慌,生怕皇帝是知道自己与海兰、蕊姬在一起而没发觉皇后失足落水,便想自己开口分辩几句。海兰在旁侧看她嘴唇一动,知道她要做什么,连忙在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袖,望着自己的鞋尖恍若无意地摇了摇头。绿筠犹自不安,但见蕊姬只是百无聊赖地拧着绢子玩儿,便也勉强安定下心神。
    太后听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道:  “停手吧。说到底也是皇后让她们去取东西才没跟着的。平日这两个丫头都还算尽心,还要留着伺候皇后的。”
    太后这句话多半有安慰皇帝说皇后身体无事的意思。皇帝忍耐着道:“罢了。”
    如懿立在绿筠身边,船在水上漂浮,总觉得足下不安稳似的晃动。太后缓声道:“该罚的也罚了,听说救皇后上来的是皇帝身边一个低等的御前侍卫,是么?”
    如懿低眉颔首道:  “是。当时凌侍卫发现皇后娘娘落水,便下水施救。”
    太后点点头,李玉忙道:  “那侍卫是皇上御前最末等的蓝翎侍卫,叫凌云彻,汉军旗正红旗包衣出身。此刻刚换了衣裳,在外头候着回话呢。”
    太后颔首不语,只看着皇帝。皇帝的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随口道:“既然是蓝翎侍卫,那就传朕的旨意,救护皇后有功,赏白银三百两,升为三等侍卫。不必叫他进来谢恩了。”
    如懿淡淡含笑,余光所及之处,见站在最末的嬿婉神色稍不自在,便转过首只看着李玉传旨去了。
    齐鲁从皇后殿内出来后,面色便灰扑扑的不太好看,但见皇帝焦灼,忙回道:“皇上,皇后娘娘腹中的水都已经控了出来。经微臣和几位太医诊脉,落水对娘娘凤体影响不深,但看娘娘脉象,乃是急怒攻心,心力交瘁之状,此刻痰气上涌,已经迷了心窍。而且皇后娘娘的神志一直未曾清醒,说着什么‘一报还一报’的话,只怕……只怕……”
    绿筠听得齐鲁的话,不自觉地往里缩了又缩,恨不得融在人群早才好。
    皇帝心中猛地一沉,已然知道不好,一时恼道:  “只怕什么?”
    太后瞥了一眼战战兢兢的齐鲁,长叹一口气:  “哀家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你便直说罢了。”
    齐鲁道:“皇后娘娘气虚体弱,是油尽灯枯之兆,只怕是在弥留之际了。”他不停地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道,  “但……但……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上天庇佑……”
    齐鲁话未说完,和敬公主已经忍耐不住,呜咽着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皇额娘正值盛年,怎么会油尽灯枯?分明是你们医术不够,才胡言乱语!”
    太后看了一眼福珈,福珈忙上去扶住了和敬公主,小声地劝慰着什么。太后见皇帝端着茶盏的手凝在了半空中,微微摇了摇头,伸手替皇帝取过茶盏,温和道:  “皇后病得凶险,太医这样说也是情理之中,也唯有齐鲁这样何候多年的人才敢直说。不管皇后境况如何,皇帝,得赶紧通知内务府的人在京中将喜木准备着,哪怕冲一冲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