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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何以解忧(十三)

      “那后来呢?”胡莹问道。
    “芳信到底没有救成,他殉道了。而莲溪子自那之后也受了重创,两年后羽化归天,独留我一人在这红尘苦世。”
    肖洛嘴角微微弯起,浓烈的苦味化不开。眼底水色却凝不成泪。
    胡莹挠了挠头,她心里也不舒坦,想劝慰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所以你才无形中凝聚了患对吧?”
    她话一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再联想之前见过的黑气,诡异的香气,她突然有所醒悟“只怕莲溪子不是单纯的受伤病逝吧?”
    肖洛点了点头,话已经说到此等地步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况且,他相信方才胡莹已经看出来了。
    “是,在对付恶妖前我就已经要渡劫。也许正是因此让我心里妄念更加深。这之后,我劫数已到,只能强行渡劫。中途就出了差错。”
    “我入魔了。”
    肖洛轻呵口气,往事虽如烟却依然历历在目。
    “莲溪子拖着重伤之身为我运功解困,她是为救我耗尽了所有寿元。”他转眸看向胡莹,烛光映得阴影憧憧。“我害死了我最爱的妻子与好友,是我害了他们。”
    “这也不算你的错啊!”胡莹绞尽脑汁“造化弄人!对,是这个词。”
    肖洛苦笑,靠着棺椁没说话。
    胡莹知道自己无法体会那种感受,说什么振作些,你只是不够坚强都是屁话。棒槌没砸自己头上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疼。
    但事情还是要解决,不然只怕是会更糟糕。另外有件事她需要弄清楚。
    “宗主,你是不是又有入魔征兆了?”
    “……以往我都会想办法分离一部分的妄念怨气,这些业障会形成某些妖物。之前都很快就解决掉,这次我劫数又近了,算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吧!无形中分离积蓄的业障,形成了患。只是没想到,这次与以往不同,伤了人命……”
    肖洛的解释让胡莹彻底明白过来,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没怎么修炼过。不过我祖爷爷说过,修道中出了什么差错都不要想着逃避,压制。只有承认它,接受它才能战胜它。”胡莹顿了下“你现在又有入魔的征兆,可别重蹈覆辙。”
    “……”
    “要不我帮帮你吧,你暂且别压制了,试着将它疏导出去。我在旁边帮你护法。”胡莹一拍胸脯“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人死账烂的道理我懂!”
    肖洛哭笑不得,心里却有些被说动。也许这是个解决的契机。
    “好,那就拜托胡姑娘了。”
    玄心宗主盘坐在地,闭目双手捏法诀搭在膝头。平日里还只是春风和煦的肖洛自有种不凡气度油然而生。银环束发,单衣缓带,却素面庄严。
    胡莹不敢慢待,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忽然,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香甜的气息里混着血味,让人目眩。
    她连忙定神,再看肖洛,他已睁开双目,赤红如血。身畔煞风四起。
    “呦,就你还称本尊啊?你倒是成魔尊看看啊,说大天劫都没破,还不是在玄心正宗当宗主啊。”胡莹一口好嘲讽“瞧瞧,躲在地下室的这幅惨样,还本尊,我看你是玻璃樽!”
    “不对,玻璃可值老钱了,你也就是破陶尊。可没肖洛值钱。”
    肖洛低声咆哮,端雅的面容扭曲。黑气源源不断散溢。胡莹像是没看到般,抱肩悠悠说道:“你承认吧,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到现在你还是恨芳信不是吗?他越坦然你越无颜面对,人是不能长久压抑在自惭形秽当中的,你自视甚高,三人里你一直是他们的榜样,唯独这件事上你做不到清净无为,中正不移。你不允许自己有错,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于是潜移默化,你恨芳信,尤其是莲溪子死后,你更恨他,如果不是去救他,莲溪子不会受伤,就算后来帮你渡劫,也不会耗尽所有寿元。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恨他!”
    宗主嘶声怒吼,他蓦地起身,两道血泪流淌而下。
    胡滢不为所动,冷言道:“他你指的谁啊?承认并不可怕,世间没有完美,迁怒,妒忌,幽怨,悲伤都是人类自我宣泄与保护的手段。修道不该是存天理灭人欲,而是即便邪念起,依然有战胜它的勇气!”
    “何为战胜,就是承认它,接受它,然后超越它。”
    豁然间,肖洛眉峰紧皱,身形微晃。他重新盘坐在地,双手交握捏诀,指尖变换如飞。散溢在周遭的黑气开始消散。
    然而已经初具形态的心魔怎肯轻易就范?隐隐呼啸在地下室回荡。
    肖洛满头是汗,捏诀的双手颤抖,险些散开。
    胡滢看准时机,掏出祖爷爷给她的上仙灵符直接拍到肖洛身上。刹间道道金光乍现,刺得胡滢紧闭双眼。
    等再睁开时,萦绕在肖洛身上的那股异样气息已经消失。他浑身透汗,眼眸已经恢复正常。
    “心魔被消灭啦?”胡莹欣喜。
    肖洛摇摇头“它只是被封印了。若心魔如此好除,修道早就不是难事。世人皆可修道又皆不可。”
    他顿了下,问了至关重要的问题“那符不便宜吧?”
    “哎呀!好说老规矩”
    “……我还是把魔放出来吧。”
    此话当然只是玩笑。
    此时天际已经泛白,又是一夜悄然度过。寻常人家平平静静,而有些人就没这么安稳。
    一旨诏令,吏部侍郎卢隽逸即刻羁押到大理寺审讯,家中可疑财产全部没收,任何卢家人不得出入,闭门候旨。
    吏部尚书也连夜赶往大理寺,以便配合调查。
    秦翎墨亲自将人押到,向大理寺卿传达了皇帝旨意。
    这大理寺卿也是秉公执法的人,亲自请卢隽逸“喝茶”去了。
    卢侍郎临走前,秦翎墨特意端了杯酒给他。哭哭啼啼的卢隽逸仰头就喝了,喝完就如梦初醒般对身在大理寺莫名惊恐。
    而当时包括大理寺卿在内所有人看见秦相递了杯酒过去,都差点喊出一句“手下留情”。
    都以为那是杯鹤顶红。
    秦相等不及,直接毒杀人犯!
    完全没有违和感……
    还好,这只是人们无谓的猜想。秦翎墨只是将胡滢的解忧酒给他,人要清醒着面对自己的罪孽。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与刑部的事,秦翎墨也不再插手。
    他回到府中,发现胡滢已经走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等到梅园里,原本实体化的患已经开始慢慢透明虚无。
    秦翎墨毕竟不是很精通鬼神,决定去问问宗主。
    玄心弟子当然认识宰相大人,连忙为他引路。
    此时胡滢与肖洛已经从地下室出来,就在寝殿前堂里说话。宗主抬头一瞟,余光看到秦翎墨到门前。肖洛心思一转,对胡滢笑道:“不如你做我道侣吧!”
    胡滢一愣,这是哪跟哪啊?
    而已经跨步进来的秦翎墨正好听到。他闻言一笑“我来的不是时候?”
    “啊!墨墨!”胡莹起身蹦过去“你怎么来了?都办妥了?刚才那是……”
    秦翎墨定定地看了宗主片刻,忽然开口“我本来是想问问那只患的事,不过看来已经不需要了。难怪它要消失,原来是宗主你已经好了。”
    肖洛脸色微变,转头示意雨幕领其他弟子先退下。
    “秦大人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别说,那患还挺有用,下次宗主再有此类妖物记得通知宰相府。”
    秦翎墨说完转身走人。
    留下胡滢跟肖洛对望,狐女焦急“你刚才瞎说什么道侣啊!”
    “我是想,也许秦大人受点刺激就能明白自己心里想谁了。”肖洛神色一默“只是他那话的意思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胡滢一跺脚冲出门外。
    青松翠柏间,秦翎墨并没有走多远。胡滢跑到跟前,扯了扯他衣袖“你真当真啦?”
    “我还没到连真假都看不出的地步。”秦翎墨侧头微笑,神情不似作伪。
    胡滢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他说得那几番话。毕竟她答应过替宗主保密的,不禁问道:“墨墨啊,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啊?”
    “那患是因宗主而起的吧。”
    “这个嘛……”
    “一只能打伤玄心正宗宗主的患,一般老百姓可是没有这份精神力。白芍城也没穷困潦倒到哀怨丛生。”秦翎墨神色淡淡“更重要的是,那只患可以出现在玄心正宗。它在这里并没有主动伤人,怕是再找它的主人肖洛。”
    胡滢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我后来稍微翻了翻典籍,患这东西有时候为了存活,也会想方设法吞噬更多的忧伤怨愤。想必它是要吃肖洛,所以对他攻击性最强。”
    “那,那你说让宗主以后通知你什么的……”
    “噢!”秦翎墨点头“我方才想通患与肖洛的关系之后就想起一件事来。我曾在城志里看到每隔十几年就会有妖物被玄心正宗消灭的记录。那些妖物都是些怨恨幽怨凝聚而成,也没什么大动静就被消灭了。要说巧合,实在是太凑巧了。”
    胡滢呼吸都屏住了,宰相大人倒是一脸轻松“我听说这修道之人免不了行差走偏,魔念一起为祸苍生。为了能缓解发泄一部分怨气,如患这般的妖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墨墨,你才是老妖精啊!”胡滢咽了下唾沫。这听得背后发寒啊!
    宰相大人一侧头,轻声嘟囔“他要是让你结道侣,本相就让他在大理寺狱颐养天年。”
    “嗯?你说什么?”胡滢凑过去。
    “咳,没什么,走了。”
    “噢,你等等我嘛!”
    俩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松柏枝头的积雪滑落,惊飞了雀鸟。
    何以解忧,唯有杯中物。
    何以解忧,唯有心不囚。
    北城门,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一背着带棚箱笼的男子悠悠进城,他一身玄色衣袍,宽袖博带,风姿翩翩。
    而他身旁跟着一头鹿,驮着小药篓,脖颈上挂着铜铃,撒下一路清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