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一片冰心(七)
詹事府的田有光躺在床榻上,是有出气没进气眼见着人已经形同槁木。
他夫人还算镇定,只远远望着病榻上的夫君默默流泪就没停过。其他姬妾才闹腾得欢,有的甚至兴起收拾包袱走人的心思。
御医们束手无策,不是没见过就是不确定,除了开点安神静气的药外再无他用。
太子秦风也在此。
詹事府掌管府坊局之政事,以此辅导太子。除了帝师之外,左右詹事也跟太子极为亲近。现左詹事田有光病重,很可能就一蹬腿归西。于情于理,太子都得过来探望探望。
“臣不能见太子您荣登大宝……死不瞑目啊……”
“老师不必如此悲观,就算老师去了,本太子也还是太子。”
“……”
田有光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直接撒手人寰。
见此情形,御医们连忙恭请太子在外间休息。不然还能怎么办?也不能看着田大人被太子噎死啊!
而太子秦风说了,父皇有交代,不能因皇族身份就失了礼数,老师病重做学生的应该在病榻前伺候。
当然啦,太子没人敢指使,更不能让他在病床前多待。这样田有光兴许还能多活半个时辰。
陆陆续续有相熟的大臣旧友来探望,说是这么说。见过情形的都暗自叹气这怕是最后告别了吧!
天逐渐黑了下来,各处掌灯。为了不打扰病人情绪,田有光房里只有两盏小油灯,昏明不定的光晕笼罩在年过半百的老头身上,已经隐隐有腥臭的气息弥散。此情景甚为凄凉。
就在此时,下人来报相爷驾到。
田有光的夫人宁氏一惊,他们家老爷跟这黑心宰相没什么特别交情啊!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又听金士力之子金啸也一同前来,宁氏这心才悄悄放下来。
金士力白天里刚探望过老爷,许是派他儿子再来见见他田伯伯最后一面……
宁氏强打起精神,虽说有点失体面可她也没心情再梳妆打扮。
“田夫人,这么晚打扰失礼了。”秦翎墨颌首行礼。“得知田詹事病重,特来探望。”
“这是哪里的话,承蒙相爷前来,妾身如此仪容不整真是羞愧!”
宁氏说着说着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抽泣。
她儿子田雨泽见状上前冲秦翎墨他们施礼说道“宰辅大人,金郎将,家母悲伤过度,有什么不周的请见谅!”
“不必多礼,说正事吧!”秦翎墨及时打住。
再磨叽下去黄花菜都凉了,田有光也就真哏屁归天了。
玄晏早就被这周围的气氛所感染,孤儿寡母——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昏灯病榻——这倒是现实。两厢交融一起就一个字惨!
这大大刺激了他济世救人的心,不等秦翎墨介绍,他就跨前一步问道:“病人呢!”
宁氏与田雨泽都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俊俏小哥风度翩翩像个大家公子。可身后背着箱笼,旁边还跟着头坡梅鹿,驮着小药篓。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快点!病人呢?一但冰心结成不争分夺秒就凶多吉少!”玄晏此时只想着救人,管他什么规矩礼节都玩蛋去吧。
宁氏也回过劲来,这八成是个大夫。看他说的估计知道这病症!
众人赶紧引着他到了田有光的病榻前,刚一见那气色,玄晏就吩咐身旁人“赶紧给他催吐!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不对症不说还耽误治。”
他身旁就是王御医,眼见这跟他儿子差不多的年轻人上来就指手画脚,一句话就磨灭了他们所有的功劳,死得直跳脚。
“你什么人啊?竟然敢指责本官!”
玄晏已经转身从自己箱笼里拿东西,听到王御医的责备,他头也没抬说道:“病人面前请保持安静,另外没事的请出去。”
从医这么多年,王御医这还是头次被人要求从病患面前出去。
他气得发抖,身边的其他御医署同僚也满脸愠色。宁氏连忙解释“这几位都是御医。”
玄晏这才抽空抬头,眸光依次扫了他们一眼,笑了笑“那真是抱歉,原来都是前辈。恕我直言,后浪推前浪,看样你们已经死在沙滩上了。”
“你!无耻小儿!”
“出去!”玄晏忽然脸色一沉,眉间怒容发冷“保持肃静不懂吗?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论资排辈,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们就是贼头匪首。”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全心全意救治田有光。
御医们气得要吐血,又没发当场发泄。不然就真坐实“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门外,金啸满脸震惊“看他斯斯文文的,说话这么狠!”
“回天殿的弟子,就是再纯良的切开也是黑的。”秦翎墨倒是没什么意外。
“居然敢骂他们老不死的,有魄力!”
“……那句话意思是说没德行没操守的人老了还不死就是贼。”
“哦哦!”金啸恍然大悟“那更狠啊!不仅骂他们老东西,还讲明是从小到老都混蛋的老东西!”
秦翎墨瞟了眼周围脸色青紫的御医,冲好友赞赏地笑道:“可以这么解释,水平见涨啊!”
“那是!”
这些御医可以说是皇帝出钱养着,老百姓拿粮供着。宫廷里待久了,医者父母心是没见到长。见风使舵,跟红顶白倒是同那些太监宫女们学了个通透。
正在此间,屋外传来几声鸽子叫。照理天已黑,鸟禽早就归家。众人都沉浸在田有光病重上,并没什么人注意。
以至于秦翎墨飘出屋外都没人留心,除了金啸。
“怎么了?”
金公子走出来时,正看到秦翎墨站在墙角,一抹黑影闪过消失不见。
也许只是重新融在黑暗里。
宰相大人将什么东西收起来转身向着金啸走过来。一时间俩人之间都无言语,沉默是金。
“田有光命好啊!”秦翎墨轻叹一声,神情隐在重重阴影中“碰上回天殿的玄晏,不然今晚不死明天也得死。”
金啸眉头一皱“这什么意思?”
“你当那些御医都是来给他看病的吗?”
“……”
“有些人来可有别的目的,就连他这病如此突然都叫人不得不多想啊。”
秦翎墨说得不疾不徐,金啸却听得有点冒汗“你是说有人想…可田伯伯没得罪什么人啊!”
“那是你以为。”秦翎墨一顿,又娓娓道来“二皇子今年已经十四,也到了想些什么的时候了。”
“你是说……可二皇子不像是争权夺势的,他还是个孩子啊!”金啸压低声音。
秦翎墨望着前方屋檐下灯火朦胧,他弯唇一笑“可他外公是安国公啊。”
金啸也没了言语,忽然觉得冬夜真冷。即便他神经大条,也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相处这么多年,他从来没问过。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秦翎墨突然开口。
金啸想了想“是不是我家发生什么,你也能全知道?”
秦翎墨刚要说,却又被好友打断,他摆摆手“算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的。你也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你跟我不一样,我就守好王城就行了,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了,我只跟你说一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只信你。”
“……谢谢。”
冬夜的寒冷似乎也慢慢散了,在无月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