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九章凝神不语(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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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没有尽头,时间越久形成的迷宫越巨大,掩盖着不能见天日的真相。外人很难窥探一二。
秦翎墨不是一般人,这早已经明了。只是万心仍然没料到自己的秘密会被他勘破。
沉默良久,右护法才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点点滴滴。”秦翎墨转过身去,挺俊的背脊坦露在万心眼前。
只要一击必杀便能让此人不存于世。然而右护法什么念头都没有,既然已经被识破,始终紧绷在他心底的弦也松懈下来。
“你最初的说词我并没有不信,但之后你表现得对绵夷太过了解。绵夷古语你信手拈来。而后你提起无衣的死,说看到尸体,这实在可疑。死士第一要务就是不能留痕迹,他们不会将曾经是同伴的尸体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叫人发现。”
“你就是因此发觉的?”
“只是心里存疑而已,其实到现在我也并没有直接证据。可我不会忽视我自己的直觉。”秦翎墨转回身,眸光烨烨:“及至之前你说你一共有两个恩人,无衣与宗主。可如果你之前所说故事属实,那么无衣是被你搭救,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你的恩人。”
万心沉默不语。
“如果事情真相是,你才是那个从绵夷逃出来的昔日死士无衣,而木屋的主人搭救了你,那就说得通了。而且……”他停顿了下:“这恩人是被你杀死的。”
右护法身形一颤,苦涩的笑如老酒,醇厚持久:“你说的没错,无衣是被我杀的。从那里逃出来已经种下病根,发作起来只想毁灭周围的一切。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恩人。”
眼前闪现无数画面,纷纷叠叠。浓艳鲜血为底色,凄厉的惨叫点缀其上。
万心从来没想过要遗忘,每次回忆都让画面变得更清晰。甚至疯癫时杀人的细节都清楚得毛骨悚然。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想,他怕遗忘过错,他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那些不可能有记忆的画面细节也在无数次回想中被描摹,被塑造。
在流浪的那些日子里,他有时根本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杀无衣时的触感与温度清晰得让他想吐。
如果不是遇见宗主,恐怕不会有现在的万心。
“……就是这样,看来还是我太晦气。”右护法垂头,话中疲惫不堪。
秦翎墨微叹,沉默良久,他才再开口:“少狼主现在是关键人物,有他在,未来便有可能和谈。如此一来,他暂时不能动。”
万心一愣,最初没明白为何要此时插进这话题。然而他也是很机灵的人,明白了秦翎墨之意。
他怕自己去报仇。
现在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知道他是出身绵夷私自潜逃的前死士。那么顺理成章地就能发觉他对绵夷有着难解的仇恨。
万心自嘲地冷笑:“你怕我杀少狼主?哈!杀他也毫无意义。”
“真心话?”
“对你又什么所谓?”万心撇了撇嘴角:“你没叫人直接杀我,我不就该对你感激涕零,还有什么可要求?”
“你是我朋友。”
万心沉默。
“一个人能背叛自己的故土,一定是饱受折磨。在你的立场,恨绵夷是理所当然的。有手刃仇敌的机会却不得不忍耐……是我,应当求你。”
秦翎墨说着竟然一撩袍要跪下,万心大惊失色,抢前一步把人拽住。他惊魂未定,声音嘶哑而急切:“你抽什么疯!你就不怕我是利欲熏心吗?”
“你不是。”秦翎墨微垂头:“若连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我也不必再活着。”
“……”万心找不出话来反驳。他放开手,无奈又懊恼:“你别抽风了,你这是想我折寿!嫌我命太长是吧!”
“不是。”秦翎墨抬眸,手重重压在右护法肩上:“少狼主不能动,但我可以把狼主的人头给你。”
“这么有把握?”
“我秦翎墨承诺了,便从未食言。你还恨谁,都可一并告诉我。”
这几分风轻云净,骤然千金重压在万心心中。不是负累而是滚烫的允诺,烙印出情义二字。
万心突然笑了下,问道:“如果有天,你的律法与你的情义冲突,你当如何?”
“大义灭亲。”回答得是斩钉截铁。
这在万心意料之中,撇开头勾起自嘲讽笑。然而不期还有后话。
“然后法外开恩。”
万心猛地转回头,眼瞳里映出秦翎墨言笑晏晏。
“戴罪立功,直到所有都赎清。法为骨,情为血肉。”
世人以为黑心宰相无情无义,只要目的正确便能牺牲一切。律法上,一视同仁是最底线。情义上,他从来不信。
自己重要的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舍弃,谈何守护天下?
沉默良久,右护法低头笑起来,起初还压抑,直至最后畅快淋漓。
一线泪划过脸庞,滴落尘埃。
士为知己者死,当是此时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