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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0章 了却红尘

      就在常宁和容若低语时候,外面已经有宫人高声传唤:“毓妃娘娘到……”
    此言一出,众臣子的目光纷纷转向大殿门口。
    只见前面五对举着莲花琉璃灯的宫女向左右分开,将中间的红毯路与两侧的大臣隔开,两名身着绛色长衫的大太监手扬拂尘,洒扫微尘后躬身退向左右。
    最先行至殿门前的福全,向殿内高声传道:“毓妃娘娘觐见……”
    此声一出,殿内文武百官呼啦啦跪了一地,山呼千岁。
    康熙面含春风暖笑,眉目温柔望着殿门外款步行来的怀袖。
    怀袖身着金绯色凤戏牡丹吉服,颈上佩戴祖母绿兼红玛瑙朝珠,正中央悬坠着一颗通体晶莹剔透的血红色双眼天珠,随着镂空金镶玉的花盆底端庄微步儿轻轻摇动。
    头上金钗灿灿,脚下莲步生香。双眸盈盈如水,只望向正前方的康熙。
    缓步行至玉阶前,如弱柳扶风般款款下拜:“臣妾恭请万岁爷圣安!”
    怀袖此言一出,跪在几步外的容若,原本瘦弱的身子如突遭雷击一般轻轻颤了一下,颜面瞬间血色尽失,这声音……
    康熙亲自步下台阶,面含浅笑向怀袖伸出手,怀袖将带着长长的金镶玉护甲的葱白柔荑轻轻放在康熙的掌心里。
    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完毕,康熙牵着怀袖的手同坐在黄金绣龙榻上。
    此时,文武百官纷纷站起身,容若也随着众人起身落了座,只是始终低垂着眉眼。
    身边的常宁瞧着心里疼,伸手在桌子下面紧紧握住他早已握成拳的僵硬如冰的手。
    康熙命人为怀袖斟满一杯百合玉酿,笑道:“朕今日特地将爱妃请出来,原因是有一位功臣突然凯旋还朝,爱妃可能猜中是哪一位么?”
    怀袖面含浅笑,低垂下纤长眼睫柔声道:“臣妾身居内宫,从不问外廷国事,社稷宏业自有万岁爷定夺乾坤,即便是有功臣凯旋还朝,也是万岁爷睿智运筹之功!”
    康熙闻言大笑,轻抚怀袖柔背道:“朕的毓妃就是会说话,就为你这番玉齿珍言,朕当先干一杯!”
    说完,端起面前的金龙玉杯,满满一杯倾喉而下。
    下面的众臣无不纷纷敬献溢美之词,无非是什么贤良,淑德,聪慧,一时间殿内热闹至极。
    怀袖始终微垂眉睫,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眸光流连在康熙领口处一对金线绣制的腾云双龙上,神情不卑不亢,和合温婉。
    只是这低眉柔顺的背后,当真有没有情?在这明晃晃若金光雪浪的大殿上,又有几人能察呢!
    众人恭喜的话都说尽了,康熙再次缓缓举杯道:“方才朕让爱妃猜的这位功臣,爱妃定是猜不着的,说起来,此人还与你有些渊源呢!”
    怀袖听康熙说出此言,心里蓦然一凉,不知康熙在大殿之上当着一众文武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
    心中百转千回时,额角鼻尖已有细细密密的冷汗悄悄渗出来。
    坐在下面饮宴的朱赫塔娜心猛地一惊,手中捏着的杯盏险些跌落,只怕康熙今日旧事重提,容若与怀袖昔日之过便是杀头大罪。
    常宁眼皮子猛地一跳,握着容若的手不自觉更紧了几分,只听得耳侧吧嗒一声,由容若脸侧滚落的一颗汗珠落入他面前的酒杯中。
    常宁心知容若这是替怀袖担着心。
    在座的所有人,谁也揣不透康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殿内一时安静地落针可闻,众人都屏气凝神望着怀袖。
    怀袖的心渐渐安稳下来,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只主宰万物的翻云覆雨手,主宰的,不过是那手起刀落的瞬间。
    怀袖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如常的温婉平和,淡淡笑道:“万岁爷恕臣妾愚钝,臣妾不知万岁爷说的是谁。”
    该来的终归会来,倘若当真能死在一处,也算是造化尽了,亦不枉曾经的那场绚烂春光。
    康熙浅笑着再次斟满杯中玉酿,伸手握住怀袖冰冷的手,温和笑道:“怀儿忘了,你阿玛数月前亲自将这位功臣绘制的疆域图千里迢迢送至京城,当日你还在瑶光殿上抚琴呢!”
    话落,康熙笑道:“容大人平安归来,乃朕之大幸,朕与爱妃同敬容大人一杯,容大人此番大难不死,他日必有厚福!”
    怀袖随着康熙同举起杯,这一刻,才敢名正言顺地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容若。
    他瘦了许多,原本白皙的肌肤也晒黑了,被风吹地粗糙了,可见极寒之地的波折困苦。
    可是,他却依然回来了,千里迢迢,带着哪怕剩下半条的残命回来了。
    怀袖记得当初冒死出宫送他时,她只对他提过一个要求:此生再不求他如何,只求他能平安归来,便是不负她。
    如今,他却是依言平安归来了。
    她却已凤冠霞帔,高高坐于龙椅之上,他的一句“微臣给毓妃娘娘请安,恭祝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字一针,针针都戳在她的心尖子上,疼地她几欲无法呼吸。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还在尚衣局中洗衣,宁愿自己依然是那个不被人看起的九婢之末的宫女,至少……至少还有看他一眼的自由。
    耳畔响起李德全高扬嘹亮的声音: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纳兰容若于迢迢万里,不辞辛生死之艰险,制大清疆域图有功,故晋封太子太傅,加封一等侯又--云骑尉,赏赐黄马褂,赏赐三眼花翎……
    两侧的大臣们开始纷纷议论,殿门外,一行大太监端着几个垫着黄绸的托盘鱼贯而入。
    怀袖唇角始终带着僵硬的笑,恍若隔世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阶下的容若,也如人偶一般,任由一种太监伺候自己穿戴上黄马褂,脖子里挂上缀满珍珠玛瑙祖母绿的三眼花翎,身边文武百官如潮声般的恭贺……
    眼前的一切,对容若而言,仿佛都隔着一层厚厚的膜,耳畔只嗡嗡作响,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容若只记得常宁一直拉着自己的袖子,别人对他笑,他也对别人笑,别人对他点头哈腰,他也对别人点头哈腰……
    心里唯一明亮的地方,就是身后高高龙椅上那一抹明艳的绯色霞光。
    怀儿凤冠霞帔的模样,他终于见着了,她好美,美的如瑶池旁的一朵绯色牡丹,高高的,远远地站在那儿,冲着他笑。
    他多少次梦里见着她,她就是这样对着自己笑,柔柔地对他说:“我等着你回来……”
    天飘飘扬扬下起了雪粒子,容若手捧着黄灿灿的圣旨行至午门前,面对着高高的城门,脑中浮现出怀袖入宫前一晚衣袂飘飘的舞姿。
    “容若,你怎么不走了?”顾贞观转回身,莫名地望着突然停驻脚步的容若。
    容若唇角绽出温柔的笑靥,口中喃喃:“怀儿,真美……”话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挺挺栽倒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