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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状元糕(2)

      韩冬草蜷缩在一堆干草里,干草旁边,摆着三样东西:揭开的纸包、陈年的黄酒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铁刀。
    干草堆放在距离韩家不远的那个地窖里。地窖是韩冬草的爷爷活着时挖的,为的是储存过冬的粮食和蔬菜。可韩冬草的爹是个不争气的,自打韩冬草的爷爷过世后,别说是储存东西,就是眼前吃的都是有一顿没一顿。
    县衙里的仵作是个有经验的老仵作,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这韩冬草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自杀的。她先是偷偷拿走了她爹韩老头的黄酒,跟着自个儿去药铺里购买了砒霜,说是家里老鼠多,药老鼠用的。那把刀,应该是韩冬草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
    她带着这三样东西下到地窖里,将干草收拢了一下,就坐在上面。她想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服了砒霜,是用黄酒饮服的。之后,大概是担心砒霜发作的时候,自个儿会痛苦不堪,又用那把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回来的铁刀割开了手腕。
    那些血洒落在干草上,远远看去,就像是冬季里盛开的梅花一样。
    她死的很痛苦,但走的很平静。
    事情查清楚了,被关在大牢里的那些人也都给放出来了,可两家的吵吵声依旧没有停息。韩家说是对方逼死了自己的女儿,毕竟女儿经常挨打是镇子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对方则声称是韩老头夫妇逼死了自己的女儿,原因是他们总让韩冬草回来要钱,要东西。韩冬草如果不张嘴要,他们就不停的咒骂她,说她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两家人你来我往正闹腾着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不声不响地站在了正中间。
    “如意!如果快过来!”围观看热闹的牛家婶子第一个发现小女孩儿,招着手叫她的名字:“赶紧过来,小心他们动手伤着你。”
    “不会的。”邢如意就那么在中间站着,她先是用手指了下韩冬草的那个混账夫君:“你闹什么闹,冬草姐姐自嫁给你,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哦,不对,应该是但凡嫁给你的女人都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你仗着你爹娘有钱,整天的胡作非为,对娶到家里的娘子也毫不珍惜,可你爹娘不是神仙,若是有一天他们都不在了,你这个混账东西又该怎么办?”
    “你个小丫头片子!”韩冬草那个混子丈夫扬手就要去打邢如意,结果手还没到跟前呢,就哎呀一声,滚到了地上。
    “看看,遭报应了不是。”邢如意冷哼一声,“晚上回去记得把门窗关紧些,小心我冬草姐姐带着你过世的那些娘子们一起回去生吞活剥了你。”
    邢如意可不是吓唬她,她知道狐狸有本事,能将那些人的魂魄聚集起来。普通人都怕鬼,更何况还是他这个做多了亏心事的坏人。
    他的手断了,狐狸掰的,可惜他看不见狐狸。
    教训完了冬草姐姐那个混子丈夫,邢如意将脸转向韩冬草的爹娘:“你们又吼什么吼,冬草姐姐就是被你们生生给逼死的。”
    “小如意你可别瞎说,冬草是我闺女,哪有当娘的将自己闺女逼死的道理。”
    “当娘的?亏你也好意思说这两个字。你去咱们镇子上打听打听,看看那个当娘的会狠心将自己的闺女当丫鬟使。当丫鬟也就算了,还为了那么一点点的彩礼钱,就把好好的闺女给送到了火坑里去。也是,反正他打的是冬草姐姐不是你,打在儿身痛在娘身这句话也不适用于你。但凡你有那么一点点心疼你的闺女,冬草姐姐也不会绝望到喝了砒霜还要用刀子给自己划拉两下。她是担心,她是害怕,担心自己死不了,害怕自己活下来。因为活着,就要继续被你们辱骂,就要继续被他打。这日子,根本看不到头。”
    “是她没本事,是她笼络不住自己男人的心,管我们做爹娘的什么事儿。”
    “她没本事?她为什么没有本事,你们做爹娘的又教了她什么本事?洗衣、做饭,任人打骂吗?如果你指的是这些,冬草姐姐学得很好,至少她是唯一一个嫁给了那个混账东西还没有被打死的。”
    韩冬草的爹娘不出声了。
    “算了,冬草姐姐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邢如意拨开人群:“你们愿意争,就继续争,愿意吵就继续吵,反正她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离开了人群了邢如意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韩家的那个地窖。地窖里,还残留着鲜血和砒霜的味道。韩冬草仰着脸,坐在那堆干草上。听见声音,她转头看向邢如意,轻轻笑着问了句:“他们,还在争吵吗?”
    “嗯。”
    “我弟弟想要进京去赶考,我爹我娘拿不出那么的银两。”韩冬草的声音里夹带着苦涩:“我爹骂我,我娘求我,他们都希望我能够从我的婆家拿回银子,可我根本做不到。在我公婆眼里,我是他们花钱买回去的,除了伺候一家老小,还要任打任骂。第一次被打的时候,我还小,偷偷跑回来哭,可我娘骂我,说我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不应该再回来娘家哭鼻子,一来让人看笑话,二来也给娘家添晦气。我没有办法,只能回去。再后来,无论被打的多疼,我都咬牙忍着,因为我知道,我死不了。娶我进门的时候,我公婆就跟我夫君说了,若是再将我打死了,他们就再也不会给她娶亲了。”
    韩冬草说着,低头看了看自个儿的肚子。
    “好日子,我也是有过的。十五岁那年,我有了孩子,我公婆很高兴,我夫君也很高兴。他虽然娶过很多娘子,可那些娘子,没有一个挨到给他生孩子的。因为公婆,夫君不再打我,甚至开始学着对我好起来。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孩子满三个月的时候,他喝了酒回来,进门的时候因为我没有扶好让他的头撞到了门柱上,他就发了疯一样的打我。我躺在地上,感觉腿上热乎乎的。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他离开了我了。”
    韩冬草的眼圈儿红了。
    “公婆知道后,第一次狠狠骂了我相公。那也是唯一的一次,他们没有骂我。他们让我调理身体,让我再给他们家添一个孩子。如意,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再有一个孩子的。因为我知道,我没办法离开那个家,我爹娘也不允许我离开那个家,如果有个孩子,日子总会有些盼头不是吗?十六岁,我的孩子回来了,可依旧没有逃脱他应该有的命运。当我的孩子再次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会再做娘亲了。我要孩子做什么呢?让他跟我一样,面对我夫君无休止的打骂吗?好在,他们也不指望着我给他们家添香留火了,他们给他纳了妾,一个跟我一样可怜的女子。”
    “冬草姐姐。”邢如意看着她忽明忽暗的影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如意,姐姐是想过活下去的,真的想过活下去的。可是太难了,真的太难了。我爹我娘怪我不为弟弟考虑,怪我不肯回去借钱,他们哪里知道,不是他们的女儿不肯回去借,而是根本就借不来。我没办法面对我的爹娘,没办法面对弟弟,更不想再回到那个恍如地狱一样的家里。再后来,我想明白了,既然阳间容不下我,我就去阴曹地府好了。
    小的时候,听老人提过,说自己死的人死后是没有办法进入轮回再世为人的。我想了想,觉得也挺好的。当人有什么好,一辈子苦,一辈子累,一辈子都不快乐。我宁可做个飘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宁可去地狱十八层里头待着,我都不愿意再当人。”
    “苦吗?砒霜苦吗?”
    “不苦。”韩冬草依旧轻轻地笑着:“心里都已经够苦了,又怎么能够品尝的出毒药的味道呢。”
    “姐姐既然走了,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地方?”
    “怀念吧。”韩冬草看着地窖里的一切:“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有个白胡子的老头经常抱我来这里,他指着那边告诉我,说那里面藏着我们韩家的宝贝,说等我将来长大了,出阁了,就拿那个给我当嫁妆。在我快要合上眼睛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就是我的爷爷。所以,我想回来看看,看看那个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可我是鬼,我没有办法将那块土墙翻开,也没办法拿到那里面的东西。如意,你帮我看看好吗?”
    邢如意点点头,走到土墙边,寻了个断树枝,轻轻的将那些土坯一点一点撬下来。土坯后面有个小的土洞,土洞里塞着一个很老很旧的木盒子。打开,里头是一块红绸布,红绸布里包着一个金镯子。
    “这是——”
    “应该是我奶奶的。”韩冬草看着那个金镯子:“我听我娘说过,我奶奶,也就是祖母,年轻时候是某个富户人家的小姐,可她偏偏看上了我爷爷,不顾家里反对,愣是嫁了过来。嫁过来的时候,身上还带了一套金首饰。那些首饰,在我爹娘成亲的时候,多半都给了我娘,后来又被我爹拿去典当行给换成了酒钱。我娘隐约记得,还有个金镯子,可找遍了家里的角角落落都没有找到,想不到竟被我爷爷藏在了这里。”
    “至少冬草姐姐的爷爷还是疼姐姐的。”
    “是啊。”韩冬草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幸福的神采:“如意,你再帮姐姐一个忙好吗?将这个金镯子拿去典当换成银子,然后托酱婶儿将银子给我弟弟,就说是你们借给他,让他上京赶考去的。若是他高中了,就告诉他实情。若是他落地了,就让他记得还银子。我爹我娘,总得有点儿银两傍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