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妾氏亦不是多争气的人，进门一年多才怀上孩子。自她有了孩子，在高家就显得越发有身份。婆母不愿意低身伺候，就让我伺候。好像，我才是那个到高家做妾的人。”
    “母凭子贵，看来普通的小家庭也是一样的。”
    “起初，我心里也不难受，谁叫我的肚子不争气，不能给夫君留个后。倘若我自己争气些，哪里还有她的事情。可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多，脾气也是越来越大，稍不留心，就是一顿骂。她肚子里有孩子，我不与她计较，可因为她，夫君与公婆一起骂我。我当时想着，不就十个月嘛，大不了，我忍了这十个月，待孩子出生之后，还不是要管我叫声娘亲。有了孩子，夫君就再也没有理由亲近她，我们也能回到过去的日子里。”
    “怎么可能回去，多了一个人，哦，不，应该是多了一对儿母子或者母女。”刑如意小声嘀咕。
    “对啊，怎么可能回得去呢，什么都回不去了。就在她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夫君说她住的小房不舒服，让我从大屋里搬出去。公婆亦是向着她的，我又能说什么呢。原以为，我忍受的已经够多了。可万万没想到，她竟挑唆着公婆，以家中年景不好，有了孩子负担更重，以及我一无所出等理由让夫君休了我。我忍辱负重，结果却落得个要被赶出门的下场，我如何能够忍住。我哭求公婆，哭求夫君，或许是因为夫君还念着往日的一丝情分，难得犹豫了起来。
    可那小妾，如何能甘心。她不停的在家中搬弄是非，甚至……甚至趁着公婆与夫君外出不在家时，将外人引进家中，与其一同，将我抛入井中，害我性命。那井口，原还不是这么小的。我用手抓着井壁上那些凸起的石头，苦苦求生，她却和那个男人，那个抛我入井的凶手站在一起，冲着我笑，甚至告诉我，我死是因为我愚蠢，是因为我笨。高家之所以没有孩子，不是因为我不能生，而是因为我的夫君不能生。”
    “你的意思是，小妾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夫君的？”
    “她自己说的，不是。她说她原本就有相好的，只是那个男人家里穷，她爹娘不愿意。我夫家虽然也是村里的，但因为公婆擅做小买卖，加上家中田地多，算是富裕的人家，她爹娘宁可让她进门做妾，也不愿意让她嫁给那个男人做妻。再者，她爹娘之所以同意，也是因为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我不能生养，就算她以妾氏的身份进门，高家也不会亏待她什么。”
    “那后来呢？”
    “我因体力不支，落到了井里。这井里有水，水却不深，所以我还活着。一天后，我夫君和公婆回来了，那小妾造谣，说我不堪忍受委屈，跟旁的男人跑了。我那夫君和公婆竟然信以为真，还带人去我家里大闹了一场。我爹娘自然不信，可寻遍了村子，问遍了我家中所有的亲人，都没有我的音讯。又过了几日，就在我奄奄一息时，那小妾故意趴在井口告诉我，我娘被气病了，还说他们活该被气死。
    我心凉了，但我凉心的并不是这井水，而是我最爱的人的心。我与他夫妻多年，在我不见了之后，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去找一找我，问一问我。我被迫住在小屋里，可我的东西全都在，我若私逃，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带。说到底，是他不信我，且心里早已经没有了我。
    我恨，是因为我一人待在这漆黑孤冷的井底，是因为我是被活生生饿死的。
    我恨，是因为那个小妾太过歹毒，她不光害了我，还怂恿我公婆去找我爹娘的麻烦，连我爹娘一起给害了。”
    “那你报仇了吗？”刑如意问，回想着村长所讲的高家的情形。貌似高家闹鬼，是在高升三岁那年，也就是他那个傻子姐姐死了之后。这么推算的话，眼前这个黑衣姑娘并没有做什么恶鬼复仇的事情。
    “我是想复仇的，可我死了之后，连魂魄都被禁锢在这个井底，什么都做不了。我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整日整日的待在这水井里，慢慢的熬着，熬着。直到一天晚上，有个小姑娘落到了水里。我原是想要救她的，可当我看到她的脸时，我那深埋在心底的全部的恨意都被激发了出来。因为那张脸，跟那个推我入井的男人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可笑吧？高家逼着我给我夫君纳小妾，最终因为那个小妾，害了我的性命，可那个小妾却跟别人生了一个孩子，生了一个姓高的小傻子。传宗接代，传承香火？笑话笑话，都是笑话。”
    “之后呢？”
    “我做了生平中第一件坏事，我杀死了我仇人的女儿，吸了她的精血。我原想出去的，因为有人组织打捞，我可以附在那个小姑娘的身上从井里爬出去。可我刚到井口，就嗅到了鬼差的味道，我惧怕鬼差，就缩回了井里，阴差阳错，钻到了那个布偶的身体里。鬼差来了，我甚至看见了他的那张脸，他就像刚刚的你一样，趴在井口往里头瞧。我害怕急了，担心被他抓走，可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可笑，真是可笑啊。刚刚变成鬼的时候，我日思夜想，都希望鬼差能出现，能把我从那冰冷的水井里带出去。我宁可去阴曹地府受苦，都不愿意再待在井下。可真等他出现的时候，我反而害怕了，而且是那种特别害怕的害怕。不知道是等的失望了，还是觉得自己有能力复仇，在事情没做完之前，还不想离开。”
    黑影姑娘在井口处坐了下来。
    “虽然躲过了鬼差，却也失去了爬出水井的机会，我只能继续在井底待着。又过了很多年吧，我终于等来了机会。一只水桶从上面落了下来，我看见了，就从这布偶里钻了出来，坐在水桶上，晃晃悠悠出了水井。地上，躺着一个人，一个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知道我是鬼，我知道他快要死了。他知道我想要复仇，我知道他也想要复仇，我们一拍即合。”
    “高升，那个男人是高升。”
    “高升？不，他不是高家的人，我嗅的出他身上的味道。”
    “他不是高家的血脉，但他的确是高家的人。如果猜的没错，收养他的那对儿夫妇应该就是你的夫君和那个害死你的小妾。他们生了一个傻子女儿，为了给这个女儿找个依靠，就另外收养了一个男孩儿，并且给这个男孩儿取名高升。可惜，没等到这个孩子长大，他们就死了。”
    “活该！”黑衣姑娘轻轻笑着：“看来在我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不少的事情。我就说嘛，那个小丫头掉下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他们出现，原来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我说这院子怎么变了，而且不管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们。原来，他们早已经死了，且死的透透的。”
    “做了坏事是有报应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看，就算你不复仇，他们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不是。那小妾费尽心思，却生了一个傻闺女。她勾结旁人，把你推到了井里，她自己的女儿，又被另外一个坏蛋给扔到了井里。如果那个小妾还活着，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所做的。”
    “后悔？坏人都是自私的，自私的人，又怎么会后悔。”黑衣姑娘笑着在原地转圈，院子里又起了一阵一阵的黑风：“你是不是还想问我，那一对儿是不是被我杀掉的。没错，是我杀的，是我帮着那个谁，对，就是你口中那个叫做高升的男人杀的。可我不光是为了帮他，也是为了我自己。一来，我讨厌那个女人，二来是因为那个男人。父债子偿，他是当年抛我入井的那个男人的儿子。我从井里出来后，去找过那个男人，可惜他也死了。我这一口怨气憋在心里，正愁没地方撒呢，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说，我不动手，我还等什么呢。”
    “那芝芝呢，现在躺在屋里的那个女孩儿跟你有没有关系？”刑如意指着小屋的方向。
    “我是鬼，但我有自己的原则。她们母女没有招惹过我，我也懒得去伤害她们。”黑衣姑娘说着，回到了布偶身上：“你们是仙人吗？你们是会法术的对吗？如果是的话，送我走吧。这人世间，我待的腻了。好像，也没什么事情，是值得我去的了。”
    “你想去哪儿？”
    “我想永远的消失。”姑娘的声音从布偶里传出来：“最初能凝聚成人形的时候，我希望我能够保持自己做姑娘时候的样子。因为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不用为谁伤心，也不用为谁伤神。我变回了自己当姑娘时的样子，却变不回当姑娘时的心情。原来，有些事情，有些人，是不管经过了多少岁月都依然记得的。我不想跟鬼差去地府，我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去了地府一定会被罚。我怕冷，更怕疼。我也不想再入轮回，当人对我来说，比当鬼更可怕。魂飞魄散，一了百了，这就是我现在求的。”
    “魂飞魄散，你真的想好了吗？那是厉鬼才有的待遇，你并不是那么坏，至少你杀的那些人，我觉得他们是死有余辜的。”
    “那就当是成全我吧。”布偶从地上飞了起来：“我累了，我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