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相许
阵中形势陡然变幻,斫剑与成琴再沉不住气,提剑便要冲入阵。
忽听一道怪声在天际炸响,阴沉反问:“小郎君,往哪里走?”这声音似妇人又似童女,似天边又似耳畔,话音起时,四个为蒲阳抬轿的女子齐齐攻向二人。
这四女红袖飘飘、赤手空拳、后守前攻,配合得水泼不进,遇上斫剑成琴这对童子练起的合璧双剑,一时之间战得不可开交——
这四个,袖翻赤浪、暗蔽乾坤,骨爪刀枪不入,阴毒似绵里藏针;那两个,雪花四溅、劈天裂夜,宝剑映月生光,完满正无懈可击……两方人胶缠在一处,杀得昏漠漠、星辰黯淡,雾隐隐、天地晕沉。
斫剑成琴虽然守御如山,奈何不敢苦缠,心中相互感应后齐齐出手回击。
两童子虽然脸容青涩,却是人不可貌相,他二人双剑相协、势不可挡,招式来去处处致命,剑所指处寻草拨蛇。却见那四女子不慌不忙,丢开身、卸开力,矫影腾跃身若扑鹞分松——竟是泥鳅一般,滑不溜手。
守也不是,攻又不行,斫剑与成琴急得心似油煎。
蒲阳催动的毒蝎,几乎吃尽了阵中的孤魂野鬼。阵角八个守旗修士因祸得福,得以腾出手来,当下顾不得变阵的后果,为护住阵眼的王茂,强行扯动卦旗变幻阵势,来阻止那金针蝎王。
蒲阳乐得见他们垂死挣扎,他方才被那群野鬼撕扯得精疲力竭,此刻瘫软着身子席地坐在阵中,恨恨道:“郭璞自命清高,却恋栈权位屈从门阀,若非他鬼迷心窍,凭你这样福薄命短的畜生,也配妄窥天道?哼!”这倒不是什么秘密——王家九郎孱弱,没有修道的天分,纵然拜了郭璞为师,依旧是个凡胎术士。
这老怪戳人痛处,王茂却恍若未闻。他眼下没了阵中游魂作负累,通体舒畅,笑嘻嘻从袖中摸出一枚意料之外的铜钱,捏在指尖端详,慢条斯理道:“任寺人,茂既投胎姓王,就不会福薄命短。你一个阉货妖人,何苦操这个心?你信不信,片刻后,便有贵人天降,救茂于水火……”
蒲阳正待嘲他痴心妄想,余光却瞥见道场近旁神女像上,一个黄脸的小女郎鬼魅一般从高处跳下来——她踉跄两步才站稳脚,妖妖娆娆的曲裾裙被系起下摆,她便如此露出大半截白光光细腿,拎着食篮跑得飞快……
她直冲聚魂阵跑,越来越近,蒲阳也越看越觉眼熟。王茂那句“贵人天降”言犹在耳,蒲阳老脸抽筋抖着唇角,颤声呼救:“葛小娘!拦住她,快……”
喻俏算是用尽了毕生的轻功潜力了,还是没来得及堵上这老怪物的嘴,好在那四个女子叫斫剑成琴拖住了,不屑分心搭理她个一丝灵力巫力都无的小喽啰。
她一边冲进阵中一边甩开食篮盖子,她踢着、踩着那堆神神叨叨的卦旗,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掏出食篮的硫磺粉呼在蒲阳脸上——蒲阳没有体力,她没有巫力,很好很公平!
喻俏一脚踹翻失了视觉正乱叫的蒲阳,曲膝横在他脖颈上。蒲阳无力反抗,连忙催动金针蝎王——他大约是偷学的蛊术,不会使蛊笛,只能用女娲血催动蛊虫。
喻俏早有准备,咬破指尖冲蝎王扬手一挥,一脉同生的女娲血腥香味随风散开。金针蝎王虽然霸道,叫个不懂行的养岔了,便如同没有开智。两道同源血香当即令它昏了头,还当是主家的亲族相聚呢。它献媚地围着二人转起圈来,尾针摇得十分喜庆。
蒲阳被喻俏挟制得窒息,张口又吃进些脸上的硫磺粉。喻俏冷声逼问他:“你的女娲血,是怎么来的?”
蒲阳脸上挤出笑,喻俏见他要开口,略松了松腿上力道。却听他干哑着嗓子,艰难吐字道:“小女郎,老婆子没力气了,你且凑过来些……”
喻俏俯下身,那贼老怪忽而拼力冲她脸上吹气,许多硫磺粉被吹起,喻俏有心防备,并未中招。蒲阳双眼早被糊得看不清,自以为戏弄了她,咳喘着放声笑起来,嘶哑如临终嚎泣的夜枭。
喻俏身无巫力,自然不会冒险和他纠缠,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去死吧。”她手脚并用,干脆地拧断了这老怪的脖子。
据说人方死时听觉尚存,喻俏一边剖他心门吸食他残存的巫力,一边行善积德地给他个忠告:“下辈子好好投胎,别阉了残了就敢自称女人……”
忽得一声铜钱落地的微响,喻俏这才想起自己尚身处阵中,她抬头,发现那个姓王的臭道士,目光灼灼,正一瞬不瞬地呆呆盯着自己。
“做什么?”喻俏感受着体内绵绵如温水般流淌的巫力,心情大好,调笑道,“没瞧清楚救命恩人么?”
王茂回过神,放柔了声音,造作微笑道:“是茂失礼,恍惚以为九天之上玄女娘娘下凡尘,救我于水火……”
喻俏下意识的摸了摸脸,还当是龙木香粉不在——她哪里知道琅琊王氏的郎君,又不禁欲修心,见过的美人何止千万?她脸上那点子黄粉,哪能遮住王茂的色眼。
这男人好似油彩抹了脸,又如鬼上身似的,一字一句含情脉脉道:“女郎,救命之恩何以为报?不若茂,以身相……”
大约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听不得这般妄语,忽听平地一声惊雷——王茂身后的棺椁,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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