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极其轻微，时针走动的声响，在武禅脑中响起。
    那是定时炸弹死亡倒计时，每天零点零分必响起一次。
    几小时前，吃完烤鳗鱼的众人聊了会天，就各自回车休息。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铁战马的人都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队友惨死的事情，免得情绪波动引来白面客。这里比昨晚的大卖场离城中心近了好几公里，没人能预料白面客的身后会跟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
    临睡前，武禅给自己换了一次绷带。伤口表面的结痂硬邦邦的，像是一层铁锈。武禅手痒地想抠掉，却还是忍住了。
    不出意外的话到早上六点左右，伤口就能完全愈合，不会影响爬毒山。但愿对面那栋楼的楼顶藏着地狱曼陀罗。
    每一次尸潮对人类来说是挑战，对旧城来说则是大放血。尸潮后，“失血过多”的旧城需要加快造出更多的煞、补充兵力，于是每逢发生尸潮的那个月的中旬，地狱曼陀罗便会绽放。
    地狱曼陀罗是人类起的名字，事实上它不是真正的花，是一种赤红色的巨型菌状物。像恶性肿瘤般覆盖在楼顶外墙的巨型菌状物的工作是孵化僵尸。而如巨花绽放的地狱曼陀罗的工作则是释放增生剂，大大提高僵尸的孵化效率。
    一头地狱曼陀罗的增生效果可以覆盖五到十栋高楼，反过来说，五到十栋高楼当中最高的那一栋就是地狱曼陀罗的藏身之地。探宝者面临的难题是，由于角度和远近距离产生的视觉效果，让这些楼高矮相近，仅凭肉眼无法判断出哪一栋才是真正的最高，所以要爬好几次山。
    选对了楼，爬完了山。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地狱曼陀罗释放出的增生剂是一种极细微的红色孢粉，它们飘散在空气中组如浓浓的红雾，名为“猩红幻海”。红色孢粉无需被人类吸入，只需要一丁点沾到皮肤就能让人产生幻觉，情绪扭曲，失去理智，互相残杀。
    武禅曾经摘过一次地狱曼陀罗，如果不是脑袋里被人种下了灵质定时炸弹，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碰地狱曼陀罗第二次。
    想着想着，大脑不由自主地翻开了回忆。
    噗。
    刀锋扬起的血花几乎与猩红的世界融为一体。
    有人倒下……
    又有一人倒下……
    持刀者走了过来，他在笑。
    不！
    武禅猛然惊醒。
    他坐在车座上大口喘气，迅速定住心神，免得引来白面客。
    他的后背已经瞬间浸湿，驾驶室里空气沉闷。他开门跳下车，透透气。
    他掀开防火布走出来，但没有离开网咖废墟，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走上大街而引来不必要的战斗，铁战马三人承受队友连番死去的打击，精神已经快到绷断的边缘，他们需要好好休息。
    武禅坐在一块破碎的水泥板上，抬头看向斜前方的那栋建筑的楼顶。在旧城无尽的黄昏下，外壁的巨型菌状物犹如心脏跳动般一起一伏。有鸟群路过，被刺出来的触手捕获。
    这是一个武禅至今无法想通的现象。
    旧城中所有的野生动物都适应了煞的存在，煞虽然不会主动攻击动物，但动物见到煞也会纷纷避让，形成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和平状态。只有鸟群例外，它们经常会对楼顶的巨型菌状物发动自杀式攻击。
    最合理的解释是，巨型菌状物为了捕食而散发出某种东西，迷惑了鸟群的意识。
    武禅转头，突然发现远处一片极不自然的反光。
    被他发现后，反光立马消失。
    看来有人在用望远镜偷窥自己和铁战马。
    武禅丝毫没有危机感，这是一种很普遍的行为。如果他们自己遇到了另外一支资源回收队也会先用望远镜打探一下。打探就意味着不会发生战斗，起码暂时不会。
    “被发现了。”
    三条街道外，曹阴放下望远镜。
    “他有什么动作？”蒋争问。
    “坐在原地未动。”曹阴说。
    “说不定他只是随便转了一下头，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不要过分敏感。”韩轻说。
    “不。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在看我。”曹阴说。
    韩轻愣了一下，看向蒋争。
    “别急。”表情永远一副不高兴的蒋争说道。掘墓人能存活到今天并爬到全城第三资源回收队的位置，全靠稳中求稳。再危险的任务，能只死一个手下，绝对不会让两个手下白白丧命。如果能一个不死，那就必须一个不死。
    武禅的战斗力在他心中的评价已经超过了五细胞级煞妖。硬拼的话至少要搭进去五条人命。
    所以除非万不得已，他必须等到万籁俱寂。
    灵魂锁链已经发生过，万魂哭嚎也发生过了，虽然每次发生的异象都是随机的，但蒋争不仅预感下次异象将会是万籁俱寂，而且马上就要刷新。他向来相信自己的“运气”以及预感背后带来的暗示。
    如果下一个异象不是万籁俱寂，那他很有可能暂时放弃任务。
    如果是万籁俱寂，就说明运气女神又一次站到了自己这边，名叫武禅的男人必死无疑，因为没人能和运气抗衡！
    预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得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蒋争的喉咙。
    他突然高举一条胳膊，让所有手下都看得见。
    咔咔咔咔咔咔。连射弩全部上膛。
    武禅在水泥板上又坐了一会儿，坐够后就返回驾驶室，带上车门，觉得自己还是该通知铁战马一声。
    他拿起车载对讲机。
    有人在窥探我们。
    嗯？
    他没听到自己的声音。耳机里的声音也消失了。
    是万籁俱寂？！
    武禅背脊仿佛划过一串电流，瞬间，他明白了望远镜后的人在等什么！
    他握着獠牙长刀跳下驾驶室，拍打皮卡的车门，但万籁俱寂让马丧听不到声音。
    武禅深吸一口气，用力拍出一掌，车头猛然一晃，马丧醒了。
    怎么了？
    他张嘴的同时就得到了答案。
    武禅用同样方法“叫”醒了屠霜和楚狂。
    无需手语，他们从武禅的表情就能看出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众人立刻拿起武器。
    楚狂的小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他低头去看，一枚手雷在地上又安安静静地弹跳了两下。
    闪光弹爆炸。
    无声的白光，填满无声的世界。
    钢钉钢钉钢钉！
    钢钉钢钉钢钉！
    无声的钢钉暴雨把防火布射成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