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嫣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下软软的，身上盖着一张毯子。
    她拉过毯子，是熟悉的味道。
    她所躺的地方，是熟悉的车座。
    她露出笑容，打开车门。
    璀璨银河划过夜空，静谧的森林像是一座神秘深邃的湖，草木汁液味道的微风便是波动的湖水，拂过肌肤留下一抹惬意的凉。
    篝火噼啪作响，松针燃烧的味道像是调皮的精灵，与上升的火星翩翩起舞。
    坐在篝火旁的是那个男人的背影，肩膀宽阔结实，一杆乌金长槊笔直的插在身侧，被火光投射下长长的阴影，好似把大地都切开了。
    “你醒了。”
    这是桃嫣听到的武禅最温柔的口吻。
    温柔到让她一阵恍惚，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武禅走过去，牵起桃嫣的手，像是牵着一个懵懂的小姑娘，把她带回篝火旁坐下。
    武禅用枯枝拨弄着篝火。
    桃嫣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的侧脸。
    武禅来救她。
    她开心。
    但武禅刚才的温柔，却有些让她惴惴不安。
    有一只流浪顽皮的猫，某一天被人救下一命，之后它就对人念念不忘。后来找到那人后，就总是缠着人玩。虽然一次次被嫌弃地推开，但小猫还是赖在人的身边。因为它知道人总有一天会喜欢如此可爱的自己，人的嫌弃只不过是端架子罢了，为了不被其他人看出来他喜欢小动物。毕竟，在人类的世界，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早就被规矩死了。
    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个人突然温柔地摸了一下小猫的头，那绝对不是好事。
    毫无铺垫的温柔，其实就是在做出最残忍的行为之前的补偿罢了。
    温柔的摸头，接下来就会把小猫放进箱子里丢掉，任由下雨刮风都不会再理她。
    最温柔的手法，刺出最锋利的刀子。
    武禅不知道桃嫣心中想什么，只觉得她肩膀朝后缩了缩。
    原来，元气大伤的血族也会冷。
    他搂过桃嫣的肩膀，让她更温暖一些。
    桃嫣不去看他，突然想到武禅虽然来救了她，但这一次她真的给他添了很大的麻烦，他累了，也真的烦了。
    桃嫣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武禅说：“你身上还疼吗？”
    桃嫣一愣。
    成为血族猎人的人，多多少少都跟血族有仇，亲人和伴侣被血族杀掉是最常见的情况。所以，凡是落到猎人手中的血族难免都会遭受折磨。
    锋利的匕首挑断过她的手脚，特制的鞭子把她抽得鲜血淋漓，古怪的超能力让她产生可怕的幻觉。
    这些折磨，她统统都扛了过来。
    伤口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绽开。
    她不仅没有一声求饶，反而朝着折磨她的人露出讥笑。
    然而，武禅这一句简单却又充满温暖的关心，让桃嫣一下子很想哭。
    她还是忍住了，骄傲道：“他们这些小手段，想折磨本姑娘还差得远。”
    武禅说：“我不知道你中什么毒，让你一直不醒，也找不到人要解药，所以只好等着你自己醒来。”
    桃嫣说：“是我太大意了，如果不中毒的话，我是不会被他们抓住的。我害你受伤了吧。”
    武禅说：“能伤到武家人，是他们毕生最大的荣誉。”
    桃嫣说：“你把他们全杀了？”
    武禅说：“嗯。”
    桃嫣恨恨道：“那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武禅把受伤说的轻描淡写，但能伤到有锐金咒和逆转电能双重护身的武禅又怎么可能是普通招数，那肯定是很疼的。敢如此伤她小夫君的人，简简单单的死去还真是一种解脱。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桃嫣觉得自己不配再待在这样温暖的怀中，她想坐到旁边去，却发现被武禅搂得太紧没有成功。
    武禅说：“坐着不舒服吗？”
    桃嫣说：“不是，只是……”
    武禅说：“只是什么。”
    桃嫣说：“你还是骂我一顿吧，求求你了。”
    武禅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其实是我连累了你。”
    武禅把去找骨锤、去实验室、遭到炎家人的经过给桃嫣简单描述了一遍。
    “他们抓你是为了让我掉入陷阱。”
    他没有说火焰恶魔袭击新城的事情，更不会提门内之主逼他做出的抉择，他不想让桃嫣心里有负担。
    桃嫣不再找借口，不好意思道：“都怪我太弱了。”
    武禅给篝火里又丢了几根枯树枝，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桃嫣说：“那可太多了，人长得帅，还是顶尖的强者之一。你还特别的专一，哪有女孩子不喜欢呢？”
    武禅说：“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吗？”
    桃嫣说：“你还想继续听我夸你吗？那我夸你的话有的是，咱们先从器官开始，你的眉毛就长得特别英气。还有眼神够吓人。”
    够吓人算是夸人的吗……
    武禅说：“我觉得你喜欢我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当初在旧城没有杀掉你。”
    桃嫣说：“对呀，饶命之恩，本姑娘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武禅说：“如果当时我真的杀了你，后来其实你是靠其他原因复活的，你，还会喜欢我吗？”
    桃嫣说：“干吗口吻突然变得这么认真。”
    武禅说：“没什么，随便问一问。”
    桃嫣说：“我当时不是对你说过了吗？”
    武禅说：“什么？”
    桃嫣歪着脑袋，枕着武禅的肩膀，看着星空。
    “我啊，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一个怪物，而且还是被人制造出来的怪物。后来被救了出来，可除了求生本能之外，我根本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我常常在想，我活着应该只会孤独终老吧，而血族的长寿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诅咒。”
    “所以啊，我早就不想活了，随意的杀人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一种不想面对痛苦回忆的逃避。你那时看到了我的记忆，就等于揭开了我的旧伤疤，将压在我心底的所有扭曲和黑暗再次释放了出来。我不想重新面对，所以才求你杀了我。你一枪刺穿我的脑袋，我对你说了一声，谢谢。”
    武禅说：“杀人后，武家人听过太多谢谢，但没有出自死者本人之口。”
    桃嫣说：“要不怎么说我与众不同呢。当然，这个谢谢，还有另外一层。”
    武禅说：“是什么？”
    桃嫣说：“我当时也看到了你的记忆，我这才明白，原来拥有如此悲惨人生的人，不止我一个。我一下子释怀了很多。这种大概就是一个病人无法被健康的人安慰，只有看到另外一个病得更重的人才能得到慰藉的阴暗心理吧。”
    武禅说：“所以你当时就已经知道我是煞人，而且我自己还不知道。”
    桃嫣说：“嗯。我想如果我们能早点相遇，那必然是天生一对，可惜一切太晚了。不过能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没想到，你还留了我一条命。我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法外开恩，这就是我命运的转折。从今往后，我想要的，我会大胆直接的争取。”
    仰望星空的眼眸，转向那双犀利的眼睛，然后柔软的身体紧紧抱住武禅的腰。
    “小夫君，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就是世界末日再次降临也要继续喜欢你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