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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魔教总舵的时候,聂秋给萧雪扬写了一封信,她却迟迟不回,直到两个月后才有了这封信,当作回复,开头就是几句诚恳的道歉,略略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回信。
她就和一开始商量的那般,进入圣医阁之后,便拜入了典丹那个师父的门下。
和意料之中的一样,典丹的那位师父果然在典丹叛逃魔教之后,对此事耿耿于怀,看到萧雪扬带来的信函之后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出山去逮那个不知好歹的逆徒。
虽然不知道典丹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但是萧雪扬知道这激将法确实很管用。
起初的两个月,这位怀恨在心的师父对萧雪扬是百般刁难,动不动就对她使绊子,冷眼旁观,大概是想要等她主动说出放弃的话来,但是她又不是轻易言弃的人。
要么是你让我感觉痛苦,要么是我让你感觉痛苦,这两个月就像拉锯战一样过去了。
直到不久前,萧雪扬才能够腾出半点时间,趁着师父不在,从柜台底下抽出一张写药方子的宣纸,就着一角狭窄的台面,用毛笔蘸了墨,提笔写了这么一封信。
写的时候太过急切,就没有发现手肘压住了一个角,也没有发现那滴脏兮兮的药液。
“但是,我感觉他现在对我的态度慢慢在转变。”萧雪扬在信中这么写道,“虽然我这个师父是个固执的、古板的,脾气挺坏的人,可该教的一样都不会少,无论他是以何种方式教导的我,我都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还有,其实那几位师兄师姐对我都很照顾。”
她还在信中提到,自己还趁着师父不在的机会,还写了两封信,是寄给家里和黄盛的。
写到此处时,萧雪扬的字迹变得歪歪扭扭的,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
下一行字,潦草至极的字又恢复了正常,比原先的还要工整许多,是她平时的字迹。
“刚刚师父突然回来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在我身后站了半天。”
聂秋能够想象她当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转头的时候都快吓死了,但是师父什么也没说,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我怀疑他不是想要故意让我难堪,只是想让我知晓他回来了,让我收敛一些而已。”
之后,萧雪扬当然是放松了下来,放心大胆地倚在柜台旁写这封迟来的信。
后半封信都是零零散散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很是随意。
什么她养了只小兔子啊,什么师姐下山的时候给她带了零嘴啊,诸如此类。
这种琐碎的生活中,还夹杂着两句关怀,比如“你和方教主最近相处得怎么样呀”。
这么薄又小的纸,萧雪扬竟然能把这么多话一并塞进去,填得满满当当,不留空隙。
聂秋换了一个更加放松的姿势,抖了抖信,将皱褶抚平,视线微动,向下看去。
到了最后,发现纸不够用了,她就决定拿一件有趣的事情当作结尾。
“我最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密密麻麻的字之间多了个显眼的墨迹,萧雪扬大抵是在思考该如何向聂秋解释这件事情,顿了顿笔,犹豫片刻,才继续写了起来。
“说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我梦见了林渡——啊,你应该不认识他,他是我在灯会的时候遇到的,当时我去追黄盛,人没找到,却差点跌倒在地,是他过来帮助了我。”
“然后你也知道了,我五哥过来把我强行带走了,之后也就没有后话。”
“我之所说这些梦很奇怪的原因是,我明明就没有再想过他,甚至都快忘记他这么个人了,却梦到我不顾父亲和兄长们的劝阻,硬是要和他成亲,还隐瞒了家世。”她这么写道,“我还梦到了你,梦中的我却有种没来由的恨意,不知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
“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却是我最重视的人;明明是我重视的人,却成了我痛恨的人。”
萧雪扬问:“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不过这也就只是个梦罢了,我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就没了地方写,她便顺势搁了笔,只把这可笑的梦境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谈。
但是聂秋并不觉得可笑,也不觉得有趣,因为他很清楚,这并不仅仅是“梦境”而已。
这分明是上一世,他重生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萧雪扬明明没有和林渡有过多接触,没有和家里人闹得那么僵,也没有理由记恨自己,却梦到了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逻辑的东西,她自己觉得荒诞不经,聂秋却觉得惶恐起来。
他以为他改变了所有事情,原来所有事情都没有改变吗?
聂秋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头一次感觉到镇峨冬至时分原来是如此寒冷,刺骨的风直往骨子里钻,冻住他全身的血液,顶得皮肉生疼,甚至有点呼吸不上来。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信,起身去把窗户关严实,不留一条缝隙。
步尘容说过“好好享受此刻的安宁吧,因为,之后的事情将要接踵而至了”。
聂秋的手指在窗棂上久久地停留,仿佛陷入了沉思之中,其余的东西都被他忘在脑后。
这难道就是她口中接踵而至的事情吗?聂秋想,先是上一世的记忆与这一世的相纠缠,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他难得感到恐惧,恍然间觉得之前做的一切都化为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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