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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先是没有感觉到任何情绪,虚风子的话无异于一记闷锤,将他砸得头昏眼花。
    而后,是丝丝缕缕的痛意,从胸口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甚至觉得步伐不稳,身形摇摇欲坠,连指尖都是近乎疼痛的酥麻。
    像个愚蠢的,懵懂的孩童,覃瑢翀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哑,问道:“为什么?”
    “师兄身体一直抱恙,幼年时便将天底下的郎中都寻来看了,他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隐疾,无药可治,那些郎中看罢,只是摇头,说他活不过二十五岁,叫他这后半生痛痛快快地活着,好歹也不枉在这人间走一遭。”虚风子缓缓说道,“不知覃公子是否注意过,师兄在外从不饮酒,也不沾肉腥,很多时候都只是饮些清水草草饱腹?他这病不是出在外,而是出在内,平日里虽然看起来和常人无异,需要顾忌的东西却很多。”
    “百病交缠,无药可治,他到后来就只能依靠药物勉强度日,终日卧在榻上,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虚风子看向覃瑢翀手中的信,说道,“那封信,其实是我替他写的。”
    虚风子还记得那一夜,顾华之房内仅是让人喘不过气的压抑药味,闻着都苦,还腥,难以想象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咽入喉中的,而虚风子坐在桌案前,捋起袖子,用笔端蘸了墨,提笔,静静地等待顾华之告诉他该写什么——可他说完“替我写封信”之后就没有再开口,沉默得连虚风子都恐惧起来,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是否还醒着。
    顾华之是醒着的,他仍然在苟延残喘地呼吸着,只是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直到狼毫上沾染的墨汁都浸染了宣纸,留下了不算完美的痕迹,顾华之才咳嗽了几声,喉间咳出凝结的血块来,然后他勉强说了句“不必写了,这样就好……兴许他也不会看的”。
    如此,虚风子就搁了笔。
    覃瑢翀问:“你师兄还说过什么吗?”虚风子思索片刻,说道:“师兄说过,若你来讨那枚大璧琬琰的玉佩,就让我说不小心弄丢了,找几个借口搪塞过去,总之,他既然已经收下,就不会再还给你了。”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视线自然而然地在覃瑢翀腰间停留,“原来你还留着师兄的玉佩。”
    然后,虚风子听见一声悲鸣,兴许只能用悲鸣来形容那种声音,夹杂着痛苦,仿佛无法承受他的话一般,短暂又急促,是从喉间不小心泄出来的,很快又被咽了回去。
    “这些东西,他从未和我提过半个字。”覃瑢翀强忍住哀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同门师兄弟也很少有人知晓此事。”虚风子说道,“他不愿接受别人有意无意的同情和怜悯,仅此而已,覃公子,人都是有根骨的,师兄亦有他无法言说的思虑。”
    覃瑢翀感觉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似的,巨大的苦痛将他整个撕裂,又重新缝合,再撕裂,再缝合,如此永不厌倦,他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濒临崩溃,只能勉强按住胸口,缓缓地,问出最后一句话来:“顾华之的坟冢立在何处?我能去见见他吗?”
    虚风子却摇了摇头。
    “他只愿化作吹融冰雪的第一缕春风。”
    他说:“掌门便依照他的遗言,将他的遗体放进了火中,烧不尽的沉入水中,灰烬随风而去,如今约莫已经踏遍了山河万里,人生无常,生死有命,覃公子不必心怀愧疚。”
    第179章 哑言
    这故事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再如何的柔肠百转,未曾亲眼所见,未曾亲身经历,?这段回忆也都只能算作故事。
    所以,此时此刻再说任何话都是画蛇添足。
    聂秋侧眸看向窗外的风景,这时候正好途径一片农田,?昨夜里下了场雨,空气中还弥漫着田间特有的腥气和清香,湿润的泥土透着一股恬静的颜色,?和经冬不凋的苍翠植物交错并行,?追逐着,?奔跑着,一刻不停,最终还是向后退却,渐渐地远去了。
    然而,?有些记忆却不是轻易能够远去的。
    尤其是对于覃瑢翀来说,顾华之更是那个不可能从他心中抹去的人。
    聂秋想,?他现在终于明白田挽烟当初说的那番话了。
    “从我知道他心仪之人已经辞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在他心中留下一隅栖身之处。这不是很不公平吗?活着的人永远都比不上已经死去的人,?因为活人还有得挽回,?而死去的人,遗憾就永远留在那里了。”
    那样的咬牙切齿,?心有不甘,却又偏偏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田挽烟不远万里前往镇峨,请他招魂引鬼,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输也想要输得彻底。
    可是,聂秋又想,顾华之那样的人,那样在红尘中困厄,又看淡生死的人,连骨灰都不肯留下一抔,他的魂魄又怎么可能会在死后久久地停留在人世间呢?
    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再对这世间有百般留念,也该放下,投胎转世去了。
    若他执念太深,仍不肯投胎转世……如今也该被欲念所吞噬,变成理智全无的厉鬼了。
    纵使聂秋没有真的和顾华之接触过,但从田挽烟的描述中可知,这位扶渠羽士是个活得很清醒的人,倒不如说,他比这世上的很多人都活得清醒,该舍弃的就不奢求,该走的时候就不踌躇,不该留下也不会留,他自己是轻飘飘地走了,却给生者留下了无尽的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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