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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岐生看着聂秋的眼神晦暗,唇边的浅笑也没了,像是憋了一口气,不逼到绝路就不喘气,他不是头一遭对上那种露骨的视线,可偏偏那人是聂秋,方岐生就没办法轻易忽视,他心下觉得好笑,恍然间又觉得自己的举动无异于在虎口上拔牙,恰似飞蛾扑火。
    “聂秋,你去过鲤河吗?”他问。
    显而易见的转移话题。聂秋摇了摇头,轻易地咬住了他的钩。
    “我幼年时曾和师父途径此地。”方岐生放缓了声音,说道,“冬日里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我来到鲤河的时候恰逢盛夏,整条河流都在烈日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柔光,橙黄的,桃红的,被风一吹,一层层地荡漾开,远远望去,就像有千万条鲤鱼在河中肆意翻涌。”
    但是鲤河是没有鲤鱼的,那种璀璨夺目的颜色独属于浅滩的卵石,与鱼无关。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色,就趁着常锦煜不注意,偷偷藏了一块石头,擦干净了水,放在怀里捂热了,带回魔教,避开其他人的视线,溜到高台上去瞧。”
    “你猜怎么着?”方岐生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傻得可笑,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块卵石离了鲤河就不好看了,即使是相同的阳光,身处不同的地方,它就失去了颜色。”
    年少的方岐生不甘心地拿着那块石头,对着阳光变换角度,太阳刺眼得让他想流泪,没过多久,晕眩感浮现,阴翳随之而来,他烦躁地扔下那块来之不易的石头,看着它混迹无数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之间,再也找不到了,却没觉得可惜,只觉得徒劳无获。
    “不知道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他说,“如果我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即将经历的也是真实的,那么,它们又和虚假有何不同?你又如何保证它不会再次重启?”
    方岐生不喜欢这样的感觉,鲤河与魔教,上一世与这一世,如果可以这么简单就将一切差异都抹去,如果将这两者都定义为真实,那它们本身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就拿安丕才来说,因为他的死,方岐生挑起了魔教与正道之间的战火。
    但是,现在的他没有死,那些停留在方岐生心中的伤痕,伤痕所带来的疼痛,就好像失去了它们所存在的意义一样,这不是说他希望安丕才死,他只是觉得茫然和空虚。
    让方岐生迟疑的不止是这场太圆满的梦境,还有他难以忘怀的无尽梦魇。
    “我将我的恐惧告诉了你,不是为了责怪你。”方岐生的手指抬起,从聂秋的手背上滑过,半是提醒,半是宽慰,“那座神像意味着什么,恐怕只有你自己知道,至于三壶月,我不认为你可以直接干预时间,你在邀仙台上失去了意识,所以不可能由你操纵时间。”
    “你应该察觉了,能够使时光倒退,让它退回到四年前的,另有其人。”
    他说道:“继续探寻下去很可能会遭遇危险,但是我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聂秋平静地和方岐生对视,言语,动作,神态,任何一个细节都尽收眼底,他像往常的无数次一样,像解谜一样,抽丝剥茧,揭开表象,然后就明白了方岐生真正的意思。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渊源已久的默契,只是一个对视便心照不宣。
    方岐生绝对记起了总舵那一夜,遍地是血,而聂秋吻了他的手,将所有秘密都藏在了心底,不止是方岐生恐惧,聂秋也恐惧,恐惧自己无法从天道的阴影下保护好方岐生。
    聂秋从来没提及过,方岐生却察觉到了,并且明确地给出了他的答案。
    见过昆仑,看过神像,就算知道危险,我依旧要去。
    还有——
    你最好搞清楚,不是我陪你去,是你陪我去。
    第209章 微雨
    鲤河下着微蒙小雨。
    隆冬回暖,?冰雪消融,如方岐生所说,冬日里见不到鲤河的美景,?只能借助忽明忽暗的阳光窥得一二,光滑圆润的卵石静静地沉在浅滩底,在细雨中蒙上了一层阴翳。
    每当雨珠敲打在纸糊的伞面上时,?就会发出击鼓一样脆生生的响。
    聂秋将油纸伞抵在肩胛骨处,提起衣摆,蹲下身子,?手指探进冰冷刺骨的河水,?轻轻地搅动几下,?水波的縠纹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又被雨水吞噬,向更深处堕去。
    他在浮动的水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一块石头,?那块石头的颜色并不澄澈,可以说是杂乱无章,?浅橙,靛青,?藕荷,?朱红,种种色彩在石头上交错密布,?像污秽的痕迹。
    确实不好看,聂秋想,?云一遮,雨一降,这被誉为鲤河的地方就只剩死气沉沉的灰。
    扑通一声,?他将石头重新扔回河里,湿漉漉的手指重新握住伞柄,撑着伞站了起来。
    只有在雨天,在这样静谧的时刻,天地被垂下的帘幕分隔,外界的一切喧闹声都与自己无关,只剩茫茫的雨雾,只剩平缓的心跳声,连呼吸时的冷气都显得格外温柔。
    聂秋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急切的、透着欢快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由远到近,落脚不轻,动静很大,啪嗒啪嗒,丝毫不顾忌那些踩起的水花。
    来者轻轻地抽着气,明显是累极了,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又被她收伞合伞的动作吹散了,她俯身钻进聂秋伞底,甩净油纸伞上残余的水珠,这才笑着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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