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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头挂着的那印有芙蓉图腾的旌旗被一箭射断了旗杆,而后坠下了高耸的城墙。
丹殊披着火红的斗篷,站在墙头。
眼瞧着那旌旗落地,被泥泞浊污,被敌军践踏……
那时的丹殊害怕极了,他不过是个连芙蓉城都没出过,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罢了,他何曾见过这般血肉横飞的惨烈场景?
掩盖在火红斗篷下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个不停。
他的父亲,他的几个哥哥都已经死在了城郊,他们打不过那个疯了的男人,这座城池摇摇欲坠。
厉鬼从地狱归来,哪能轻易放过曾经将他踹进深渊的人?
丹殊很害怕。
但他是这个家族里唯一姓丹的男人了!
他有要保护的两个妹妹、后院婆姨,还有……满城的百姓!
可是……
他什么也不懂,他不知如何领兵打仗,也不晓得怎么调兵遣将,甚至自己的修为弱到连灵脉都未通。
他只有死守!
死守住这座城池……
鲜血溅染高耸的破败城门,耳畔杀伐不歇,他每眨一下眼睛,就会逝去一条生命,刀戈声、剑戟声、血流声、风声……
疾风将城阙吹得呜呜作响,像极了哽咽啜泣。
他该怎么办?
没人教过他……
他不怕死,如果可以死去换这一城安宁,他求之不得。
但是,他没办法选择这种方式怯懦地逃逸,他不能像他那个懦弱的五哥一样,为了逃避责任而自戕。
大不了……
大不了让自己成为这座城被踏破前,先殒在马蹄前的第一人好了。
“弓来!”
丹殊眸中锐利,盯着城下骏马之上,那个身着黑色狼皮大氅的故人。
“箭来!”
什么故人?如今只是个疯子!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
丹殊箭搭弦上,拉满,灌入了他这一生的修为,即使他灵力如树叶脉络一般微不足道,此刻只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掏空自己的全部,押注在这一箭之上,他多少是有胜算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瞄准……
弦上的箭由于灌注了灵力,此刻闪耀着红腥的光芒。
去死吧!
地狱爬回来的厉鬼!
他咬紧牙关,牙龈渗出鲜血,指尖猛地一松,那支灌满他毕生灵力的羽箭擦破疾风,逆着荒野直直朝城下那端坐在马上的人射去。
丹殊气力用尽,跌坐在地上,城墙上的守卫立马来扶他。
他喘着粗气,焦急又兴奋地问:“他死了吗?他死了没有?”
守卫没说话。
“你告诉我,我射中了哪儿?他死透了没?”
守卫依旧不语。
“你说话啊!他死了没!”
守卫说话了,低着头不敢瞧丹殊,“他躲过去了,射偏了,箭只擦着他的脖颈……”
他只被箭风擦伤罢了!
丹殊瞬间颓丧地面如死灰,他的蓄力一击,唯一有胜算的一击,就这么失败了……
势如破竹的敌军很快就会攻破这座城池,他听见冲车撞击城门的声音,来不及了,他守不住这座城了。
染红半边夜空的火光燎烧着他的双眸。
一只淡蓝色的灵蝶飞入他的视线,他听见城下的撞城锤砰然落地的巨大声响,来不及思考便听见城下一片骚乱。
捂住因耗尽灵力而剧痛的胸口,他踉跄着爬起来冲着城下看去。
一袭月白长袍的男人站在城门口,疾风肆意地刮吹着他的轮廓,男人身周环绕着无数的灵蝶,淡蓝的灵蝶在燎原的火势和血泊中格格不入。
那是他的师尊!
芳华……
丹殊双眸充血,嘴唇颤抖,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惶恐。
反应过来,他趴在厚实的城墙朝下喊:“师尊!师尊你回来!你回来!”喊着喊着竟成了呜咽。
芳华听见他的声音,抬首冲他浅笑。
他不知那一笑竟会如昙花一瞬,转眼凋谢。
周遭的灵蝶从他身边散开,飞向了整座芙蓉城的各个角落,所到之处灵蝶湮灭,化作密不透风的巨大结界,那结界守着整座城池,好教敌军再也攻破不进。
可他的师尊芳华在城门外布下结界时,早已体力不支,浑身鲜血四溢,染透了月白长袍,最后一只灵蝶从他心口飞出,窜地极高,翩跹飘逸,落在了城门顶上那块刻画着“芙蓉城”三个大字的匾额上。
芳华再也撑不住破碎不堪的身体,他轰然倒地。
而他的弟子,丹殊,站在城楼上来不及去接住他。
丹殊慌乱地想要越上城墙,跳下去,去带他的师尊回家!却被好几个城墙守卫拦住,死死地摁住他。
“殊公子,别下去,危险!”
“殊公子,你如今灵力耗尽,形同凡人,跳下去会死的!”
“殊公子……”
他们说了什么,丹殊听不见,耳朵像是被浸在水里,听不清周围的声音,眼前被泪水血水模糊地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他手脚被死死摁住,他没办法抬手揩去眼前的模糊。
他绝望地嘶吼,拉扯着身边的守卫:“你们去救他啊!去救他!快打开城门,把他带回来!”
“公子!”守卫声泪俱下:“不能开城门!”
“那是我师尊!那是我师尊啊!你们放开我,你们不救,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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